记录者:寒
白天的城市,是另一座危险的丛林。阳光驱散了夜晚的阴霾,却也照亮了每一个角落,让无所遁形。焱像一片被狂风卷起的落叶,在熙攘的人流中盲目地飘荡。饥饿感如同灼烧的火焰,啃噬着他的胃壁;而那种被注视的、如芒在背的感觉,则像冰冷的针,刺穿着他紧绷的神经。
每一个擦肩而过的警察,每一个无意中扫过他的目光,甚至街头摄像头那冰冷的“眼睛”,都让他心跳骤停,几乎要拔腿就跑。他强迫自己低下头,加快脚步,却又不敢显得太过匆忙引人怀疑。这种在暴露与隐藏之间的走钢丝,耗尽了他本就所剩无几的心力。
他需要钱,需要食物,需要一个能暂时栖身、理清思绪的地方。家、朋友、熟悉的社交圈……所有这些正常世界的锚点,都已对他关闭。他成了一个孤岛,一座漂浮在危机四伏海洋上的孤岛。
在一家便利店外,他看着橱窗里反射出的自己——脸色苍白,眼窝深陷,头发凌乱,衣衫不整,活脱脱一个流浪汉或者瘾君子的模样。这与平日里那个虽然平凡但至少整洁得体的自己,判若两人。一种巨大的屈辱和悲哀涌上心头。
他最终在一个早点摊前,用口袋里仅存的、不知何时留下的几个硬币,买了一个最便宜的馒头。他躲在一条小巷的垃圾桶后面,狼吞虎咽地吃着,冰冷的馒头噎在喉咙里,难以下咽,但他强迫自己吞下去。这是维持他继续“调查”下去的能量。
填饱了一点肚子,理智似乎也随着血糖的回升而稍微回归。他不能再这样漫无目的地游荡。他必须回到那个噩梦开始的地方,或者至少,靠近它,寻找线索。
凭借模糊的记忆和方向感,他朝着城西老城区的方向走去。他不敢乘坐任何公共交通工具,只能靠双腿跋涉。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刃上,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越靠近老城区,街道越发狭窄,建筑越发破旧,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陈旧、杂乱的气息。这里与他平时生活的现代化区域仿佛是两个世界。他努力回忆着昨晚逃跑的路线,试图定位那栋楼。但夜晚的恐慌和黑暗扭曲了他的方向感,一切都显得似是而非。
他像一只无头苍蝇,在迷宫般的巷弄里穿行。每一栋斑驳的筒子楼,每一个昏暗的楼道口,都可能是那个罪恶的现场。他的心始终悬在嗓子眼,既害怕找到,又害怕找不到。
在一处相对僻静的街角,他看到了一个公用电话亭。一个念头冒了出来:要不要打电话给某个绝对信任的人?比如记录者“寒”?告诉他这一切,寻求帮助?但这个念头很快被他自己掐灭了。如何解释?说自己可能杀了人,但什么都不记得?这只会把朋友也拖入泥潭,而且对方大概率会认为他疯了,或者更糟,直接报警。
他只能靠自己。
中午时分,他在一个报摊前,假装看报纸,目光却死死盯住了本地新闻版块。没有看到关于凶杀案的报道。这让他稍微松了口气,但随即又更加不安。是消息还没传开?还是……警方故意封锁了消息,以便暗中调查?后者意味着更大的危险。
就在他心神不宁之际,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在街对面,一个穿着黑色夹克、戴着鸭舌帽的男人,正靠在电线杆旁,看似随意地打量着过往行人。但焱注意到,那人的视线,似乎在他身上多停留了几秒。
是巧合吗?
还是……被盯上了?
焱的心猛地一沉。他立刻低下头,将报纸翻得哗哗响,用眼角的余光继续观察。那个男人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但那种若有若无的关注感,像蛛丝一样缠绕过来。
是警察的便衣?还是……别的什么人?
恐惧再次攫住了他。他不敢再停留,将报纸放回原处,转身混入人流,快速离开。他故意拐了几个弯,钻进更狭窄的巷道,试图确认是否被跟踪。
在一个拐角处,他猛地停下,屏住呼吸,贴着墙壁小心地回头望去。
空无一人。
是错觉吗?还是对方跟踪技术高超,或者已经布下了更大的网?
这种不确定感比直接的 confrontation 更折磨人。他感觉自己成了一只被放在显微镜下的虫子,一举一动都可能被观察、被分析。
他不敢再在老城区核心区域逗留,转而向边缘地带移动。那里有更多待拆迁的废弃房屋和工厂,或许能找到暂时的藏身之所。
在一处废弃的纺织厂车间里,他找到了一个相对隐蔽的角落,堆满了破旧的机器和杂物。这里灰尘弥漫,空气中有一股浓重的铁锈和机油味,但至少,暂时隔绝了外界的目光。
他瘫坐在一个废弃的木箱上,疲惫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身体的疲惫尚可忍受,但精神的煎熬却无休无止。那个死去的男人的脸,那把滴血的刀,警笛声,以及刚才那个可能的跟踪者……这些画面和声音在他脑海中交织、循环,几乎要将他逼疯。
他拿出那个在奔跑中唯一没有丢失的、随身携带的Zippo打火机(上面刻着一只鹰,是他多年前买的),啪嗒一声打着火。跳动的火苗在昏暗中带来一丝微弱的光明和暖意,却照不亮他内心无边的黑暗。
“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对着火苗喃喃自语,声音沙哑而绝望。
他必须找到一个突破口。那个纹身!他再次集中精神,回忆那个男人左臂上的纹身。模糊的青色图案……似乎……像是一条盘绕的蛇?还是扭曲的藤蔓?图案的中心,好像有一个……数字?或者是字母?
记忆如同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不清。他越是用力去想,细节就越是混沌。
也许……他需要冒险回去一次?在白天,理智的情况下,再去观察一下那个房间的外部环境,甚至……如果可能的话,想办法进去看看?这个想法极其危险,几乎是自投罗网。但除此之外,他似乎没有更好的办法去获取信息。
或者,他可以去附近的网吧(用身上最后一点钱),尝试搜索一下近期本地新闻,或者看看有没有关于那个区域失踪人员或涉案人员的模糊信息?
两种选择都伴随着巨大的风险。
就在他权衡利弊、内心激烈挣扎的时候,车间外面,传来了一阵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脚步声!
不是野猫野狗,那脚步声带着一种刻意放轻的、谨慎的节奏。
有人!
而且,是冲着他来的?!
焱浑身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他猛地熄灭了打火机,屏住呼吸,将自己更深地缩进废弃机器的阴影里,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碎胸骨。
脚步声在车间门口停了下来。
一片死寂。
然后,是门轴转动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吱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