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录者:寒
SUV的车灯如同两柄利剑,顽强地劈开沂蒙山区浓稠的黑暗。窗外是呼啸的山风,以及被灯光偶尔照亮、又迅速被甩回黑暗的嶙峋山石和枯槁树枝,它们张牙舞爪的影子投在车身上,一晃而过,如同蛰伏的鬼魅。
车内,暖气依旧运作,却驱不散那股从曹总身上散发出来的、阴冷的疲惫感。他歪在副驾驶座上,鼾声时断时续,并不酣畅,反而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不时发出几声含糊的呓语,眉头始终拧成一个疙瘩。最让焱感到心悸的是,曹总那左肩,即使在他蜷缩的睡姿下,也明显比右肩塌陷得更厉害,仿佛有一个无形的、沉重的负担,正死死地压在上面。
焱紧紧握着方向盘,手心沁出冷汗。他不敢开太快,山路蜿蜒崎岖,视野极差。收音机早已失去了所有信号,只剩下滋滋啦啦的电流白噪音,更添几分诡秘。车内的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分钟都是一种煎熬。他时不时通过后视镜观察曹总,也观察着车后窗那片无尽的黑暗,总觉得在那片黑暗里,有什么东西在跟着他们。
是心理作用吗?还是……
就在这时,曹总猛地抽搐了一下,从并不安稳的睡梦中惊醒。他大口喘着气,眼神惊恐地扫视着车内,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
“曹总?您做噩梦了?”焱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曹总重重地揉着太阳穴,声音沙哑得厉害:“妈的……刚才梦到……梦到好像在个山沟里,好多……好多人挤在一起,又冷又饿,还有人在哭……压得我喘不过气……” 他说着,下意识地又去揉自己的左肩,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这肩膀……真是见了鬼了,怎么越来越沉……”
山沟?很多人?又冷又饿?
焱的心跳骤然加速。这描述,怎么听都不像是吉兆。他试探着问:“曹总,您刚才在服务站洗手间……有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事情?或者,感觉到什么不对劲?”
曹总愣了一下,随即有些不耐烦地摆摆手:“能有什么不对劲?就是个破洗手间,脏得很!味道难闻死了……哦,对了,”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里面水龙头好像坏了,嘀嗒嘀嗒响个不停,听着就烦心。还有股子……说不上的怪味,像是什么东西烂透了。”
嘀嗒的水声……腐朽的气味……
这些细节如同拼图,在焱的脑海中逐渐拼凑出一个模糊而阴森的轮廓。他几乎可以肯定,曹总在服务站招惹上了不干净的东西!
“曹总,这沂蒙山……听说以前,是古战场?”焱斟酌着词句,小心翼翼地提起话头。
曹总嗤笑一声,带着一种强行提起的精神:“哪座山没死过人?都是老黄历了!小焱,你小子别自己吓自己。我这就是累的,年纪大了,比不上你们年轻人。” 他似乎想用这种不以为意的态度驱散恐惧,但不断揉按肩膀的动作和眼神里残留的惊悸,却出卖了他。
为了安全起见,焱提出在下一个能停车的地方稍作休息,换曹总来开一段,或许活动一下能好些。曹总勉强同意了。
十几分钟后,他们找到了一个相对宽敞的临时停车带。焱将车停稳,两人下车交换位置。山风立刻包裹上来,冰冷刺骨,带着山区特有的、湿润的泥土和腐烂植物的气息。
就在曹总绕过车头,走向驾驶座的时候,借着车灯的光线,焱清晰地看到——在曹总的左肩之后,紧贴着他脖颈的阴影里,似乎有一团比夜色更加浓稠的、不规则蠕动的黑影!那黑影没有具体的形状,却散发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怨毒与冰冷!
焱的呼吸瞬间停滞,血液都凉了半截!
那不是错觉!
真的有什么东西趴在他背上!
那黑影似乎察觉到了焱的注视,竟缓缓地……“转”了过来(如果那团东西有“面”的概念的话)。没有五官,只有一种纯粹的、恶意的“注视感”,如同冰冷的针,刺向焱的双眼!
焱猛地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差点被路边的碎石绊倒。
“怎么了小焱?一惊一乍的。”曹总已经拉开车门,疑惑地回头看他,他显然对背上的东西毫无察觉。
“没……没什么,风大,有点冷。”焱强行压下心中的惊骇,迅速坐进了副驾驶位置,心脏狂跳不止。他不敢再看曹总的背影,只能死死地盯着前方被车灯照亮的路面。
曹总启动车子,SUV再次上路。或许是因为活动了一下,他看起来精神稍好,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焱聊着项目的事情,试图转移注意力。
但焱却完全无法集中精神。他的全部感官,都像是被无形地放大,敏锐地捕捉着车内任何一丝异常。
他听到曹总的呼吸声时而粗重,时而微弱。
他感觉到车内的温度似乎比刚才更低了一些,即使暖气开着。
他甚至……仿佛能听到一种极其细微的、如同耳语般的啜泣声,断断续续,萦绕在车厢内,来源正是曹总的方向!
是幻觉吗?还是那个“东西”发出的声音?
曹总开着车,似乎也渐渐感觉到了不对劲。他不再说话,脸色越来越白,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他的脖子僵硬地挺着,仿佛不敢回头,也不敢随意转动。
“小……小焱……”曹总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你……你有没有觉得……车里好像……多了个人?”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密闭的车厢内炸响!
焱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猛地扭头看向后座——空空如也。但那种被窥视、被拥挤的感觉,却无比真实地存在着!
“曹总,您……您别吓我……”焱的声音也跟着发颤。
“真的……”曹总的声音带着哭腔,“我感觉……感觉脖子后面有气……凉飕飕的……好像……好像有人贴着我的耳朵在哭……”
哭泣声!曹总也听到了!
就在这时,SUV的大灯猛地闪烁了几下,光线骤然暗淡,几乎熄灭!车内陷入一片昏暗,只有仪表盘发出幽绿的光芒,映照着两人惊恐失色的脸!
“怎么回事?!”曹总惊恐地喊道,下意识地踩了脚刹车,车子在路面上猛地一顿。
几乎在刹车的同时,那股一直萦绕不散的、冰冷的压迫感骤然加剧!焱清晰地看到,曹总左肩后方那团黑影,瞬间膨胀了一圈,仿佛要将他整个吞噬!
“啊——!”曹总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双手竟然松开了方向盘,猛地去抓自己的后背,“什么东西?!滚开!滚开!”
车子瞬间失控,朝着路边的防护栏歪斜过去!
“曹总!方向盘!”焱魂飞魄散,扑过去一把稳住方向盘,同时脚踩下了副驾驶的备用刹车!
刺耳的轮胎摩擦声划破寂静的山夜!
SUV在距离防护栏不到十公分的地方,惊险地停了下来。
车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两人粗重如同风箱的喘息声,以及……那仿佛无处不在的、细微的、怨毒的啜泣声,依旧在耳边萦绕,挥之不去。
曹总瘫在驾驶座上,面无人色,双眼空洞,仿佛被抽走了魂。他左肩的塌陷,此刻看起来无比明显,仿佛那看不见的“同行者”,正得意地宣示着自己的存在。
焱看着惊魂未定的老板,又望向车窗外无边无际的、吞噬一切的黑暗,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这趟出差,注定不会太平了。
而他的噩梦,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