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录者:寒
与小梦的友谊日益深厚,我们之间几乎无话不谈。她向我展示的那个幽暗与光明交织、痛苦与温暖并存的世界,虽然远超我十六岁的理解范畴,却让我对她生出了强烈的保护欲和更深的心疼。
一个周五的晚上,在小梦家吃过晚饭后,时间已晚,加上窗外渐渐沥沥下起了冬雨,小梦的父母便热情地留我住宿。我打电话回家征得同意后,便和小梦一起睡在她的房间。
她的房间布置得很温馨,暖黄色的灯光,堆满毛绒玩具的床头,还有专属八两的柔软猫窝。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少女馨香和猫咪干净的气息,一切看起来都安全而舒适。我们窝在床上,聊着学校里无关紧要的八卦,分享着彼此喜欢的音乐,直到夜深,才相继有了睡意。
八两蜷在床尾,发出规律的呼噜声,像是夜的守护者。
不知睡了多久,我陷入一种半梦半醒的模糊状态。潜意识里,总觉得身边有些不寻常的动静。
是一种压抑的、极其细微的呜咽声,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无法呼吸时发出的绝望气音。
还有床垫极其轻微的、却持续不断的震颤。
我猛地从睡梦中惊醒过来,侧耳倾听。声音和震动都来源于我身边的小梦。
黑暗中,我依稀能看到她的轮廓。她平躺着,身体却异常僵硬,双手紧紧攥着身上的被子,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她的头在枕头上极其困难地左右扭动,额头上布满了冰冷的汗珠,在窗外微弱路灯光线的映照下闪着湿漉漉的光。她的胸口剧烈起伏,却仿佛吸不进空气,每一次呼吸都像是破风箱在拉扯,短促而痛苦。
“小梦?小梦?”我立刻撑起身子,轻轻推了推她的肩膀。
她没有反应,依旧沉浸在那场无形的、可怕的挣扎中,喉咙里持续发出那种令人心悸的哽咽声。
“小梦!醒醒!”我加大了力度,声音也提高了不少,心里开始发慌。
她依旧毫无反应,像是被梦魇牢牢困住,或者说,被某种东西死死压住了。
八两不知何时醒了,蹲在床头柜上,背脊高高弓起,全身的毛炸开,尾巴粗得像根鸡毛掸子,它碧绿的眼睛死死盯着小梦的上方,发出低沉的、充满警告意味的“呜呜”声,那绝不是平时撒娇的声音。
我彻底慌了神,一种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我跌跌撞撞地爬下床,冲出房间,用力拍打隔壁卧室的门。
“叔叔!阿姨!快来看看小梦!她不对劲!”我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尖锐颤抖。
小梦的父母几乎瞬间就惊醒了。灯亮了,他们穿着睡衣匆匆跑进小梦的房间。阿姨一把按亮了房间里最亮的那盏顶灯。
刺眼的白光瞬间驱散了黑暗,将房间里的一切照得无所遁形。
就在灯光大亮的刹那——
小梦猛地睁开了眼睛!
她的瞳孔在强光下急剧收缩,但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焦距,空洞得可怕,仿佛只是身体本能地对光线做出了反应。只是一瞬间,甚至不到一秒钟,她的眼皮又沉重地、无力地合上了,恢复成之前那种痛苦挣扎却无法醒来的状态。
“小梦!小梦!你怎么了?别吓妈妈!”阿姨扑到床边,声音带着哭腔,用力拍打着小梦的脸颊,试图唤醒她。叔叔也一脸焦急,握着女儿的手不停呼唤她的名字。
阿姨几乎快要抬手抽她巴掌了,但最终那巴掌没有落下去,只是化作更加用力和焦急的摇晃。
“小梦!醒过来!听见没有!快醒过来!”
没有任何作用。小梦依旧被困在那片无形的泥沼里,痛苦地喘息、挣扎、冒汗,对父母焦急的呼唤和晃动毫无反应。她的脸色在灯光下苍白得吓人,嘴唇甚至开始微微发紫。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变得无比漫长而折磨人。我们三个人围在床边,却对正在发生的一切无能为力。那种深深的无力感和恐惧感几乎让人窒息。八两依旧保持着高度警惕的姿态,盯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某处,发出威胁的低吼。
过了不知道多久,也许十分钟,也许半个世纪那么长。
小梦挣扎的幅度忽然慢慢变小了,那可怕的喘息声也逐渐平复下来。她紧攥着被子的手指一根根松开,身体不再僵硬,而是像虚脱了一般彻底软了下去。
然后,她的睫毛颤抖了几下,缓缓地、极其疲惫地睁开了眼睛。
这一次,她的眼神里有了焦距,虽然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惊恐和极度的疲惫。
“……妈?”她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带着浓浓的困惑和虚弱。
“哎!妈在!妈在!”阿姨瞬间泪如雨下,一把抱住她,“你这孩子,吓死妈妈了!你到底怎么了?!”
小梦在她怀里微微颤抖着,缓了好一会儿,才用依旧沙哑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
“……压……压住了……”
“什么压住了?”叔叔急切地问。
“鬼……鬼压床……”小梦艰难地吞咽了一下,眼中残留着巨大的恐惧,“一个……穿着清朝官服的男人……很沉……很冰……压在我身上……我动不了……喘不过气……”
她断断续续地描述着,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寒意。
“我看不清他的脸……很模糊……但他身上的衣服……很清楚……蓝色的补服……冰冷的顶戴……他就那样……直挺挺地……压着我……”
“我在心里拼命喊……喊你们……喊救命……我想推开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可是手动不了……声音也发不出来……”
她的身体又开始发抖,仿佛再次感受到了那可怕的重量和禁锢。
“周围……好黑……好黑……不是房间的黑……是一种……透不过气的……像是被活埋了一样的黑……我觉得我快要死了……”
她说完,将脸深深埋进母亲的怀里,寻求着温暖和安慰。
房间里一片死寂。只有小梦低低的啜泣声和阿姨温柔的安抚声。
我站在原地,手脚冰凉。清朝官服?蓝色的补服?顶戴?这些细节如此具体,如此突兀,绝不是一个简单的噩梦能解释的。
我回想起灯光亮起前八那炸毛低吼的样子,它分明也看到了什么,感知到了什么。
那一刻,我内心深处最后一丝关于“幻觉”或“心理作用”的怀疑,彻底烟消云散。
小梦看到的,感受到的,那个穿着清朝官服、冰冷沉重的“存在”……是真的。
它就曾在这个灯火通明的房间里,压在我的朋友身上,试图夺走她的呼吸。
而我,甚至看不见它。
一种前所未有的寒意,并非来自窗外冬夜的冷雨,而是从灵魂深处渗出的、对于未知维度的深切恐惧,缓缓地将我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