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住了,天色依旧阴沉。院中石板路上水光未干,倒映着铅灰色的天空,平添几分清冷。
李默回到内堂,将那把滴着水的旧油纸伞随手靠在门边。糖糖跟在他身后,像条小尾巴,却在门槛处停下,从袖子里摸出一块洗得发白、但叠得整整齐方的旧手帕,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擦拭着自己鞋底沾上的泥水,生怕带一点污秽进屋。
擦干净了,她才站起身,轻手轻脚地走进来,依旧保持着那半臂的距离,只是目光比雨前更黏着了几分,几乎要在他背上灼出两个洞来。
李默没理会身后那灼热的视线,径直走到桌旁,目光落在昨夜看了一半的小说上,却并未拿起。他的视线越过书脊,落在了墙角那个放着“画中山”的木匣上,停留片刻,又移开,最终,落在了屋内唯一的那张椅子上。
他坐下,闭上眼,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轻轻敲击,似乎在养神,又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糖糖安静地站在他身后不远处,大气不敢出。她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略显单薄却挺直的肩线,看着他随意垂落的手,指尖干净,指甲修剪得整齐。她从自己鹅黄色的袖袋里,又摸出一样东西——是昨日那个兔子糖人剩下的一小张、被小心展平的、带着甜香的透明糖纸。
她将糖纸放在手心,低着头,用指尖细细摩挲着上面模糊的兔子轮廓,嘴角弯起一个极小极甜的微笑,仿佛那糖纸上还残留着足以让她回味一整天的甜蜜。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
忽然,李默敲击膝盖的手指停了下来。
他睁开眼,目光锐利如电,穿透内堂紧闭的门窗,直射向外间院子。
几乎同时——
“嗡!”
一声低沉却撼动心魄的嗡鸣,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源自院内那副雷击木棋盘!
棋盘上空,那颗悬浮的、与星痕交相辉映的白子,此刻正剧烈震颤起来!原本稳定的星辉变得明灭不定,仿佛受到了某种强大外力的干扰与冲击!整个棋盘上被那颗“天外之子”搅动起来的全新“势”,也随之变得狂躁不安,黑白棋子的虚影在棋盘上空疯狂闪烁、碰撞,发出只有灵觉超绝者才能“听”到的、令人牙酸的法则摩擦声!
这不再是棋局自身的推演,而是有外力,在隔空干预,试图扰乱甚至摧毁这盘由李默亲手布下的棋局!
胡三奶奶和常老大瞬间出现在院内,脸色凝重地看着那异变的棋盘,如临大敌。它们能感觉到,那股干预的力量极其隐晦、极其强大,并非直接攻击界域,而是精准地作用在这盘看似无关紧要的棋局上,其意图,深不可测!
糖糖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动,猛地抬起头,手中的糖纸飘然落地。她看向门外,又看向依旧坐在椅上一动不动的李默,小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下意识地朝他靠近了一小步,似乎想寻求庇护,但随即又死死咬住下唇,停在了原地,只是那双大眼睛里充满了担忧。
李默依旧坐着,甚至没有回头去看院中的棋局。
他的眼神平静无波,只是瞳孔深处,仿佛有冰冷的火焰在跳跃。
“忍不住了?”他轻声开口,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那冥冥中的干预者说话。
话音未落,他放在膝盖上的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对着面前虚空,看似随意地,向前一点!
没有指向棋盘,没有指向界外。
只是点在空处。
然而,就在他指尖落定的刹那——
院内,那盘剧烈震颤、星辉乱闪的棋局上空,那颗悬浮的白子旁边,毫无征兆地,凭空又多出了一颗黑子!
那颗黑子通体幽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出现得无声无息,却带着一股定鼎乾坤般的沉重力量!它甫一出现,便稳稳地定在了白子之侧,与白子形成了某种奇异的平衡!
原本狂躁动荡的棋局“势场”,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强行按住,所有的震颤、所有的闪烁、所有的法则摩擦声,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白子与黑子静静悬浮,星辉与幽光交织,形成了一种新的、更加稳固、也更加危险的平衡。
那股试图干预、摧毁棋局的外力,如同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叹息之墙,发出一声无声的、充满惊怒的咆哮,骤然消退得无影无踪!
院内,重归死寂。
只有那悬浮的双子,在无声地诉说着方才那短暂却惊心动魄的交锋。
胡三奶奶和常老大长长舒了口气,后背已被冷汗浸湿。它们看向内堂的方向,眼神中的敬畏更深。
糖糖也松了口气,小手拍了拍胸口,脸上重新露出安心的神色。她弯腰捡起掉落的糖纸,小心地吹了吹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又宝贝似的收回了袖袋里。她看着李默依旧挺直的背影,眼神里的依赖和倾慕,几乎要化为实质流淌出来。
李默缓缓收回点在虚空的手指,仿佛只是拂去了一点尘埃。
他依旧没有回头。
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语气里听不出丝毫波澜,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冷漠:
“落子无悔。”
“再伸爪子,剁了。”
这话不像是对那干预者说的,更像是一句……宣告。
宣告着他的耐心,并非无限。
糖糖看着他冷漠的侧影,非但没有害怕,反而觉得这样的他,更加令人心折。她用力点了点头,小声地、坚定地附和道:“对!剁了!”
声音虽小,却带着一股与她甜美外表不符的狠劲儿。
李默似乎听到了,又似乎没有。
他重新闭上眼,手指再次在膝盖上敲击起来,恢复了那副闭目养神的模样。
只是这一次,内堂里的空气,似乎比雨前更加凝滞,也更加……冰冷。
窗外,阴云密布,隐隐有雷声滚过天际。
仿佛在预示着,真正的风暴,正在加速酝酿。
而那颗新出现的、幽暗如墨的黑子,与那颗星辉流转的白子,并悬于棋局之上,如同两只冷漠的眼睛,静静地俯瞰着这方天地,等待着下一轮,更加激烈的对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