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胖子揣着那枚冰凉刺骨的三角符,脚步虚浮地走在午后渐斜的日头下,心里像是揣了只活蹦乱跳的兔子,七上八下。大师交代的两件事,第一件还好说,无非是再去恐吓一番那已经吓破胆的韩掌柜,虽然也有风险,但总归是跟活人打交道。可这第二件……城隍庙,老槐树,子时埋符点香……光是想想,田胖子就觉得后脖颈子直冒凉气,腿肚子都有些转筋。
他混迹市井,听过太多关于城隍庙的邪乎传说。那地方白天香火鼎盛还好,一到晚上,尤其是子时,据说是阴阳交替、鬼门关开缝的时候,寻常人避之唯恐不及。大师却让他这个半点道行没有的凡人,在那个时候去那种地方埋符……这不是把他往鬼门关里推吗?
可一想到大师那平静无波却深不见底的眼神,想到糖糖姑娘被送走时空寂的小院,再想到“古物会”那帮杂碎阴险的嘴脸,田胖子把心一横,用力拍了拍自己圆滚滚的肚皮,低声给自己打气:“怕个球!跟着大师,还能真让鬼叼了去?富贵险中求!干了!”
他先绕道去了古玩街,找到万宝楼。韩掌柜果然如同惊弓之鸟,见到田胖子如同见了阎王,不等他开口,就主动凑上来,点头哈腰,赌咒发誓一定尽快查明“古物会”的动向,一有消息立刻禀报。田胖子狐假虎威,又敲打了几句,见目的达到,便不再多留,转身离去。
从古玩街出来,天色已经擦黑。田胖子不敢耽搁,先去香烛店买了三炷品质最好的“通幽香”,又胡乱在路边摊扒拉了几口面填肚子,便揣着东西,朝着位于老城东南角的城隍庙走去。
越靠近城隍庙,行人越发稀少。等走到庙前那条青石板路时,已是华灯初上,四周寂静无声,只有远处城市隐约的喧嚣传来,更反衬出此地的幽深。古老的城隍庙在黑夜里如同一只匍匐的巨兽,朱漆剥落的大门紧闭着,门前两座石狮子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面目狰狞。
田胖子咽了口唾沫,按照李默的吩咐,没有走正门,而是绕到了庙后。这里更是荒凉,杂草丛生,几棵歪脖子老树在夜风中张牙舞爪。他借着手机微弱的光芒,数到第三棵槐树。那槐树格外粗壮,枝桠虬结,树冠如盖,投下大片浓重的阴影,树身布满皲裂的树皮,像是老人脸上的皱纹。
就是这里了。田胖子心里发毛,只觉得四周温度都比外面低了好几度,阴风阵阵,往他衣领里钻。他不敢四处乱看,生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连忙从怀里掏出准备好的小铲子和那个三角符。
“土地爷保佑,城隍爷恕罪,我就是个跑腿的,冤有头债有主,有事找我们家大师……”他嘴里念念叨叨,蹲下身,开始在老槐树盘根错节的根部旁边挖坑。泥土潮湿冰冷,带着一股陈腐的气息。他挖得心惊胆战,总觉得黑暗里有什么东西在盯着他。
好不容易挖到约莫三尺深,田胖子赶紧将那个三角符小心翼翼地放进坑底,然后飞快地填土,用力踩实。做完这一切,他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接下来是点香。他取出那三炷通幽香,用打火机点燃。香头亮起三点暗红色的光,散发出一种奇特的、带着些许腥甜的香气,这香气在阴冷的空气中弥漫开来,让田胖子有些头晕目眩。
他不敢怠慢,将三炷香插在刚刚埋符的位置前方,然后退后两步,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扯着嗓子,用尽平生最大的力气喊道:
“清风巷李默,有事相询!”
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传出老远,带着回音,显得格外突兀和诡异。
喊完第一遍,田胖子只觉得周围的阴风似乎更盛了,吹得他遍体生寒。他不敢睁眼,硬着头皮又喊了第二遍、第三遍。
三遍喊完,他牢记李默的嘱咐,立刻转身,拔腿就跑!连那三炷香都顾不上去看了。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他似乎听到身后那棵老槐树的方向,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仿佛无数人在同时低语的沙沙声,又像是树叶无风自动的摩挲声。与此同时,一股难以形容的、冰冷彻骨的寒意,如同实质般掠过他的后背!
田胖子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敢回头,使出吃奶的力气,肥胖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速度,沿着来路疯狂奔跑,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他只觉得身后的黑暗如同活物般紧追不舍,那冰冷的寒意如跗骨之蛆,死死贴着他的脊梁骨。
他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一头撞进一条尚有行人车辆的街道,被明亮的灯光和嘈杂的人声包围,他才双腿一软,“噗通”一声瘫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回头望去,来路一片昏暗,城隍庙早已消失在视野尽头,仿佛刚才那惊魂一幕只是一场噩梦。
但他湿透的后背和那残留的、如同被冰水浸过的寒意,却无比真实地告诉他,那不是梦。
……
清风巷七号。
李默依旧坐在院中藤椅上,闭目养神。当时辰将近子时末刻,他忽然睁开了眼睛,目光投向城隍庙的方向,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几乎就在同时,一道肉眼难辨的、淡灰色的流光,如同受到牵引般,自城隍庙方向破空而来,无视小院的界域阻碍,悄无声息地落入院中,悬停在李默面前。
那并非实体,而是一枚由精纯香火愿力与幽冥气息凝聚而成的虚幻令牌,令牌正面刻着“城隍”两个古朴篆文,背面则是一幅模糊的省城地貌图,其中几个点上,正闪烁着不同颜色的微光。
李默伸出手指,在那虚幻令牌上轻轻一点。
令牌微微一颤,一道意念信息如同涓涓细流,涌入李默的脑海。
信息很庞杂,主要是关于省城近期阴阳两界的异常动态:
其一,确认了地师府观测到的地脉异常。阴煞之气确实在被某种力量强行抽取、汇聚,目标直指城北永鑫纺织厂旧址。那股力量污秽而古老,带着强烈的人工痕迹和祭祀气息,绝非自然形成。
其二,标注出了几个阴气最重、疑似“古物会”用于拘禁、炼化阴魂的次级据点位置,以及这些据点之间能量流转的粗略脉络。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令牌传递来一丝极其隐晦、却让李默都目光一凝的气息——那气息与糖糖体内潜藏的血脉之力,有着一丝微弱的、但本质极高的同源性!这缕气息,混杂在永鑫纺织厂方向传来的庞大阴煞与污秽力量之中,若隐若现,仿佛是被强行拘束或者……作为某种仪式的“引子”或“祭品”!
糖糖的血脉,果然与“古物会”的图谋有关!他们不仅仅是在收集古物,汇聚阴煞,很可能还在试图利用某种与糖糖同源的高等血脉力量,来完成某个极其危险的仪式!
李默眼中寒光骤盛,周身气息瞬间变得凌厉无匹,小院内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几度。
就在这时,院门被“哐当”一声撞开,田胖子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色惨白如纸,浑身都被汗水浸透,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他一进门就瘫倒在地,指着门外,嘴唇哆嗦着,话都说不利索:“大……大师……鬼……有鬼追我!”
李默收敛了外放的气息,看了田胖子一眼,随手凌空一抓。
一缕极其淡薄、几乎要消散的灰黑色残影,如同被无形之力从田胖子背后剥离出来,发出细微的尖啸,在李默指尖挣扎扭动了几下,便“噗”的一声化为青烟消散。
“一道迷心瘴气而已,已被你自身阳气冲散大半,无碍了。”李默淡淡道,“事情办得如何?”
田胖子感觉那股如影随形的冰冷寒意瞬间消失,这才惊魂稍定,大口喘着气,将埋符点香的经过断断续续说了一遍,尤其强调了最后那可怕的感觉和诡异的声响。
李默听完,点了点头:“辛苦你了。回去好生休息,明日还有事要做。”
田胖子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回了自己屋子,今晚的经历,恐怕会成为他很长一段时间的噩梦。
院子里,李默独自站着,手中把玩着那枚已经变得凝实几分的城隍令虚影,目光幽深地望向北方。
“引动同源血脉……拘束阴煞地脉……‘古物会’,你们到底想召唤什么?或者说……想成为什么?”
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刺骨的弧度。
“不管你们想做什么,都到此为止了。”
他心念一动,那枚城隍令虚影化作点点流光,没入他眉心消失不见。所有的信息都已获取,下一步,便是雷霆行动。
夜色深沉,小院无声。
但一股更加凛冽、更加决绝的杀意,已在这寂静中,悄然酝酿成型。
风暴,即将以最直接、最酷烈的方式,降临在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魑魅魍魉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