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微观的人,来得比胡三奶奶预想的还要快。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一层薄雾还眷恋地缠绕着李家屯的屋脊树梢,村口的老槐树上,最后几滴露水尚未坠落。
一股无形的压力,如同浸了冰水的棉絮,沉甸甸地压了下来。屯子里此起彼伏的鸡鸣犬吠,像是被一只大手骤然掐断,瞬间死寂。
李家祖宅院内,正在以自身仙气温养那几盏残存本命魂灯的胡三奶奶猛地睁开眼,瞳孔收缩。盘踞在院角老槐树下的常老大也瞬间昂起巨大的蛇头,冰冷的竖瞳望向大门方向,喉咙里发出低沉威胁的嘶鸣。
来了。
没有脚步声,没有喧哗。
只见祖宅那扇昨夜刚被小仙们用木条勉强钉起来的大门前方,薄雾如同被利刃切开,无声无息地分向两侧。
七个人,悄无声息地立在门外。
为首者,是一位面容古拙、看不出具体年岁的老道,头戴混元巾,身着浆洗得发白的青色道袍,手持一柄紫铜拂尘,眼神平静,却深邃得如同古井,周身气息与这片天地隐隐相合。他仅仅是站在那里,就仿佛成了整个李家屯的中心,连风声都绕着他流转。
在他身后,左右各站着三名中年道士,皆面容肃穆,气息沉凝,眼神锐利如鹰隼,隐隐结成某种玄奥的阵势。其中一人,正是昨日狼狈逃回的那名青衣道士,此刻他脸色依旧苍白,低着头,不敢与院内对视。
这七人,如同七座沉默的山峰,堵死了李家祖宅的门户。冰冷的道韵弥漫开来,院墙根那些刚冒头的野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枯萎、发黑。
胡三奶奶心头一沉。
清微观掌教,玄诚子!他竟然亲自来了!还带来了观中精锐的“北斗七子”中的六位!这阵仗,远比她预想的要大得多。看来,昨日李默随手废掉那枚“定坤钱”,打的不只是一个弟子的脸,而是整个清微观的颜面!
她强自镇定,上前一步,挡在内堂门前,微微躬身:“不知玄诚子掌教法驾亲临,有失远迎。不知掌教率众前来,所为何事?”
玄诚子目光平淡地扫过院内狼藉,在几位重伤未愈、气息萎靡的仙家身上略一停留,最后落在胡三奶奶脸上,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存在耳中:
“贫道为何而来,胡三道友心中应当清楚。”
他拂尘轻轻一摆,指向身后那名青衣道士:“我清微观弟子,奉令查探天地气机异动,昨日在此受辱,法器被毁,道基受损。李家,是否该给贫道一个交代?”
他语气平静,没有兴师问罪的厉色,但那字里行间透出的压力,却比雷霆怒吼更甚。周遭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那几个正在院子里帮忙收拾的小仙,早已吓得现出原形,瑟瑟发抖地缩在角落。
胡三奶奶感到喉咙发干,玄诚子的目光让她如同被针扎一般。她深吸一口气,正要硬着头皮周旋——
“交代?”
一个带着浓浓睡意、不耐烦的声音,从她身后那扇门内传了出来。
“吵死了。”
“吱呀——”
木门被从里面拉开。
李默依旧是那身蓝色睡衣,头发乱翘,他揉着眼睛,满脸都写着被吵醒的不爽。他看也没看门外那七位气势汹汹的道士,目光先落在了胡三奶奶身上。
“早饭呢?”他问,语气理所当然,带着刚醒的沙哑,“昨天不是说了,今天想喝小米粥,配咸鸭蛋。”
院内外,一片死寂。
玄诚子古井无波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细微的波动,他深邃的目光落在李默身上,带着审视,以及一丝难以察觉的惊疑。他身后的六名中年道士,更是眉头紧锁,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将这个穿着睡衣、口出狂言的少年从里到外剖析清楚。
胡三奶奶嘴角抽搐了一下,在这种剑拔弩张、对方掌教亲临的时刻,少主他……居然只关心早饭?
她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低声道:“少主……粥还在灶上温着,鸭蛋……已经切好了。”
“哦。”李默应了一声,似乎这才满意。他终于将目光转向门外,扫过那七位道士,眼神平淡得像是在看路边的几块石头。
“你们,”他抬了抬下巴,对着玄诚子,“刚才说要什么交代?”
玄诚子定定地看着他,缓缓开口:“小友,毁我门人法器,伤其道基,此事……”
“哦,那个啊。”李默打断了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无关紧要的小事,他指了指地上的青衣道士,“他偷偷摸摸蹲在树上,跟个贼似的,我看着碍眼,就随手拍了一下。怎么,不行?”
随手拍了一下?
那青衣道士浑身一颤,脸上血色尽褪。
玄诚子身后一名脾气略显火爆的中年道士忍不住踏前一步,厉声道:“黄口小儿!安敢如此放肆!那是我清微观传承法器‘定坤钱’!岂是你能……”
李默打了个哈欠,再次打断他:“定坤钱?名字挺响,东西太烂。仿造得连原版一成的灵韵都没有,还好意思拿出来显摆?你们清微观是不是挺穷的?”
“你!”那中年道士气得脸色涨红,周身道韵激荡,引得周围薄雾翻涌。
玄诚子抬手,止住了下属的冲动。他深深地看着李默,眼中那抹惊疑更重。他能感觉到,这少年周身气息平平无奇,与凡人无异,但偏偏给他一种深不可测、如临深渊之感。尤其是对方谈及“定坤钱”原版时那随意的口气……
“小友,言语犀利,却非待客之道。”玄诚子语气依旧平稳,“无论缘由,伤我门人是实。贫道此来,只为一事。”
他顿了顿,拂尘指向李默身后那扇内堂的门,或者说,指向那门后可能存在的东西。
“昨夜此地龙威冲霄,煞气弥天,非同小可。请小友交出引动异象之物,由我清微观封存镇压,以免遗祸苍生。如此,之前种种,贫道可做主,既往不咎。”
话说得冠冕堂皇,但意思很清楚:交出宝贝,可以饶你不死。
胡三奶奶和常老大心头一紧,紧张地看向李默。
李默闻言,却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好笑的事情,他嗤笑一声,摇了摇头。
“我说怎么大清早吵人清梦,原来是一群要饭的。”
他双手重新插回睡衣口袋,懒洋洋地倚在门框上,看着玄诚子,眼神里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居高临下的怜悯。
“东西,就在我身上。”
“有本事,自己来拿。”
他歪了歪头,补充道,语气带着一丝戏谑:
“不过,我建议你们最好一起上。”
“我赶时间,粥凉了就不好喝了。”
阳光刺破薄雾,彻底照亮了李家祖宅门前。
七位清微观高功,面对一个穿着睡衣、等着喝粥的少年。
气氛,凝滞如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