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的皇家围场,入了秋便成了一幅浓墨重彩的画卷。枯黄的草叶漫过马蹄,枫树林被秋风染得似火,远处的山峦层林尽染,连空气里都飘着淡淡的草木清香。这日天朗气清,正是秋狩的好日子,围场外围早已旌旗猎猎,甲胄鲜明的羽林卫列阵而立,勋贵百官们身着骑射劲装,或勒马闲谈,或检查弓箭,一派热闹景象。
苏清欢坐在一辆轻便的马车里,掀着车帘往外看。她今日未穿平日里的褙子,而是换了一身便于行动的浅灰色骑射服,腰间束着同色腰带,头发高束成马尾,只簪了一支简单的木簪,少了几分温婉,多了几分利落。作为女帝近臣,又因医术得太后与陛下信任,她虽不善骑射,却也在伴驾之列,随车带着药囊,以备不时之需。
“县君,前面便是猎场入口了。”车夫的声音传来。
苏清欢应了声,刚下车,便听得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她抬眼望去,只见一道玄色身影从远处疾驰而来,骏马奔腾间,衣袂翻飞如墨蝶。马上之人身姿挺拔,肩宽腰窄,正是刚从北疆赶回的镇北侯谢晏。他一身玄色劲装,腰佩长剑,肩上还沾着未散尽的风尘,却丝毫不减眉眼间的英气,只一眼,便让周遭的喧嚣都淡了几分。
谢晏的目光也恰好扫了过来,在触及苏清欢时,微微顿了顿。两人隔着数丈远,中间还隔着往来的官员与侍卫,他只是勒住马,对着她极轻地颔首,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眼中藏着一丝久别重逢的牵挂;苏清欢亦回以颔首,指尖悄悄攥紧了衣袖,眼底的默契无需多言——在这众目睽睽的猎场上,他们只能是君臣,是点头之交,那份深埋心底的情意,只能藏在目光交汇的瞬间。
不多时,女帝的銮驾驾到。她今日未穿龙袍,而是一身银白色戎装,外罩玄色披风,长发高束,手持一把鎏金长弓,眉眼间尽是帝王的英气与威严。待她登上高处的看台,身旁的太监高声唱喏:“秋狩大典,始!”
号角声骤然响起,雄浑嘹亮,响彻整个猎场。官员们纷纷翻身上马,手持弓箭,随着指引冲入猎场深处。马蹄声、呼喝声、箭矢破空声交织在一起,猎场上顿时热闹起来。女帝兴致颇高,亲自挽弓搭箭,对准远处一只奔逃的鹿,箭矢如流星般射出,精准地命中鹿的要害。看台上爆发出一阵欢呼,女帝放下长弓,脸上露出一抹难得的笑意。
苏清欢站在看台边缘,看着猎场上奔驰的身影,目光不自觉地追随着那道玄色劲装——谢晏骑术精湛,箭法更是了得,不多时便射中了一只狐狸,侍从们连忙上前,将猎物挂在他的马鞍旁。他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偶尔回头,隔着人群与她遥遥相望,眼神里的温度,足以驱散秋日的微凉。
然而,热闹并未持续太久。
忽然,猎场深处传来一阵惊惶的呼喊:“熊!有熊!”
紧接着,便是侍卫们的怒喝与兵器碰撞的声音。苏清欢心头一紧,抬眼望去,只见一头体型庞大的黑熊,正疯了一般从猎场深处冲出来!那黑熊毛色杂乱,左肩上插着一支箭矢,鲜血染红了半边身子——显然是被人射中后受惊,变得异常狂暴。它横冲直撞,沿途的树木被撞得枝折叶落,几个来不及躲闪的侍卫被它一掌拍飞,重重摔在地上,生死未卜。
更可怕的是,它冲来的方向,正是女帝所在的看台!
“护驾!快护驾!”看台上的太监尖叫起来,侍卫们纷纷抽刀上前,想要组成人墙拦住巨熊。可那熊受了伤,力道更是惊人,几柄长刀砍在它身上,竟只留下几道浅浅的血痕,反而彻底激怒了它!它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猛地冲破侍卫的包围圈,纵身跃起,朝着看台扑来!
事发突然,不过瞬息之间。女帝脸色微变,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身旁的宫女吓得瑟瑟发抖。看台上的官员们也乱作一团,有的往后躲,有的想拔刀却已来不及——巨熊的利爪近在咫尺,腥风扑面而来,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了整个看台。
“陛下小心!”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玄色身影如离弦之箭般掠过!是谢晏!他不知何时弃了马,手中竟多了一杆长槊,从斜刺里猛地冲出,毫不犹豫地迎向了扑来的巨熊!长槊带着千钧之力,狠狠刺向巨熊的腹部!
“噗嗤”一声,长槊刺入熊腹,鲜血喷涌而出。巨熊吃痛,咆哮着转身,巨大的熊掌朝着谢晏拍去!谢晏反应极快,迅速抽回长槊,侧身避开,同时一脚踹在巨熊的腿上。可巨熊力大无穷,这一脚竟未能让它后退分毫,反而再次扑了上来,与谢晏缠斗在一起。
看台上的苏清欢早已惊得脸色惨白,心提到了嗓子眼,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看着谢晏与巨熊周旋,长槊舞动间,虽数次刺中巨熊,可那熊太过凶猛,每一次扑击都带着致命的危险。谢晏左臂上的旧伤本就未愈,动作难免受限,几个回合下来,额角已渗出冷汗,玄色劲装被鲜血染红了大半——分不清是熊的血,还是他自己的。
突然,巨熊猛地挥爪,谢晏闪避不及,左臂被熊爪狠狠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皮肉外翻,鲜血瞬间涌出,顺着手臂滴落在地上,染红了身下的枯草。他闷哼一声,长槊险些脱手,动作明显一滞。
巨熊见状,眼中闪过一丝凶光,再次张开血盆大口,朝着谢晏的脖颈扑去!
“谢晏!”苏清欢再也顾不得其他,尖叫一声,不顾一切地冲下看台,朝着缠斗的两人跑去。她的药囊里,装着她为应对紧急情况秘密配制的强效麻醉粉——那是用曼陀罗花、附子等药材研磨而成,只需吸入少量,便能让猛兽瞬间失力。
她跑到近前,看着即将扑到谢晏身上的巨熊,颤抖着从药囊里抓出一把淡黄色的粉末,用尽全身力气,对准巨熊的面门狠狠撒去!
“噗——”粉末飞扬,恰好被巨熊吸入鼻腔。不过瞬息之间,巨熊的动作便猛地一缓,眼中的凶光褪去几分,发出一声痛苦的咆哮,脚步踉跄起来,显然是麻醉粉起了作用。
就是现在!
谢晏抓住这千钧一发的间隙,强忍着左臂的剧痛,猛地挺直身子,双手紧握长槊,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怒吼一声,将长槊对准巨熊的咽喉,狠狠刺入!
“嗷——”巨熊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庞大的身躯晃了晃,轰然倒地,抽搐了几下便没了动静。
危机,终于解除。
猎场上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惊呆了,愣愣地看着倒地的巨熊,和浴血站立的谢晏。片刻后,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镇北侯威武!护驾有功!”
女帝从看台上走下来,脸色依旧有些苍白,显然还未从惊魂未定中缓过神。她走到谢晏面前,看着他浑身是血、左臂伤口狰狞的模样,又看了看站在一旁、气息不稳的苏清欢,眼神复杂难辨——有后怕,有感激,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快!传太医!传太医!”女帝反应过来,急切地喊道。
“陛下,臣便是太医。”苏清欢连忙上前,快步走到谢晏身边,伸手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坚定,“侯爷伤口极深,血流如注,需立刻清创缝合,耽搁不得!请陛下准臣当场为侯爷诊治!”
谢晏的身体很沉,靠在她身上,温热的鲜血透过衣料渗过来,烫得她心口发疼。他低头看着她,脸色苍白,嘴唇干裂,眼中却带着一丝安抚的笑意,轻声道:“我没事……别慌。”
女帝深深看了他们一眼——看苏清欢不顾礼仪,紧紧扶着谢晏;看谢晏望着苏清欢的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她沉默了片刻,最终点了点头,语气带着一丝疲惫,却异常清晰:“准!速为镇北侯医治!所需之物,尽管开口!”
“谢陛下!”苏清欢松了口气,立刻让侍从取来干净的布条、烈酒和针线——这些都是她药囊里常备的东西。她顾不得周围百官的目光,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撕开谢晏左臂的衣袖。伤口太深,血肉模糊,连白骨都隐约可见,看得她眼眶发酸。
她咬了咬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此刻,她是太医,不是心系他的苏清欢。她拿起烈酒,倒在伤口上,谢晏浑身一颤,却死死咬着牙,一声不吭,只是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专注的侧脸。烈酒冲洗掉血污,她迅速撒上止血粉,而后拿起针线,深吸一口气,开始为他缝合伤口。
她的动作很轻,却异常迅速专业,每一针每一线都精准无比。指尖偶尔触碰到他的皮肉,能感受到他身体的颤抖,可他始终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仿佛忘记了疼痛,眼中只有她的身影。
周围的官员们都安静地站着,没有人说话。这一幕,落在所有人眼中,都意味深远——镇北侯为护驾浴血奋战,安平县君不顾安危挺身而出,又在众目睽睽之下为他诊治,那份默契与关切,早已超越了寻常的君臣之谊。
女帝站在不远处,看着眼前的两人,眉头微蹙,眼底的情绪越发复杂。她轻轻叹了口气,终究没有说什么,只是对着身旁的太监吩咐:“备轿,送镇北侯与县君回行宫歇息。”
苏清欢缝合好伤口,又用干净的布条仔细包扎好,才站起身,扶着几乎脱力的谢晏。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却对着她笑了笑,声音沙哑:“多谢你,清欢。”
这一声“清欢”,低沉而温柔,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苏清欢心头一暖,眼眶微红,却只是摇了摇头,轻声道:“先回行宫再说。”
两人相扶着,慢慢朝着行宫的方向走去。秋日的阳光洒在他们身上,将身影拉得很长,猎场上的欢呼与喧嚣渐渐远去,只剩下彼此的呼吸与心跳,紧密相连,再也无法分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