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京城,像是被一层暖融融的胭脂裹了。皇城根下的朱墙落了雪,却盖不住满城的喜庆——街面上,挑着担子的货郎高声吆喝着“糖瓜粘”,绸缎庄的伙计忙着将红绸子挂上门头,连平日里肃穆的六部衙署,也在门檐下挂起了两盏大红灯笼,晕得雪花都染上了几分暖意。时光如白驹过隙,自“探海号”下水不过两月,年关,竟已悄然而至。
连续数月的风波——从安澜县疫情到太后手术,从黑水村治水到津门造船,桩桩件件都揪着心。如今风波暂歇,这份难得的平静,便像冬日里晒在身上的暖阳,让人心头发松。
安平医馆和隔壁的医学馆早已歇了业,门上贴了“年假大吉”的红帖。苏清欢难得得了清闲,亲自在宅子里打转:看着下人将廊下的积雪扫干净,把晒干的腊鱼腊肉挂在屋檐下;指挥着厨房采买年货,花生、瓜子、蜜饯装了满满几大缸,连给学徒伙计们的年赏,她都亲手封了红包,里头除了银子,还夹着一张亲手写的“平安”符——是她这一年最深的祈愿。
“大人,宫里来人了!”阿竹挑着帘子进来,语气里带着雀跃。只见宫中来的内侍捧着一个描金漆盒,身后跟着两个小太监,抬着两个沉甸甸的木箱。“苏大人,陛下念您一年辛劳,特赐御制年节用品与珍稀药材,还请您接旨。”
苏清欢依礼接了旨,打开漆盒一看,里头是两匹明黄色的云锦,绣着缠枝莲纹,是宫中专供的料子;还有一盒子精巧的点心,松子糕、杏仁酥,都是她偶尔在御书房提过的喜好。再看木箱,里面竟是长白山的老山参、深海的珍珠粉,还有几支品相极好的冬虫夏草——皆是市面上难寻的珍品。她捧着圣旨,心中微动,女帝的体恤,总在这些细微处见真章。
刚送走宫里的人,门房又来报:“大人,北疆来的信使到了,说是谢将军派来送年礼的。”
苏清欢脚步一顿,快步迎了出去。信使是个熟悉的面孔,是谢晏身边的亲卫,他双手捧着一个木匣,笑道:“苏大人,将军让小的给您送些北疆的土产,说年节到了,聊表心意。”
木匣不算大,却很沉。苏清欢打开一看,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几张雪白的狐皮——毛色纯亮,摸上去如云朵般柔软,竟是完整的上等雪狐皮,显然是精心鞣制过的,连一点杂色都没有。底下压着一个小锦盒,里面装着北疆特产的干果,沙棘果、葡萄干,还有一小罐密封的奶酪,带着淡淡的奶香味。最底下,是一张折叠整齐的信纸。
苏清欢展开信纸,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依旧是那般遒劲有力,却比往日少了几分锐利,多了几分温润:“北疆安好,雪已停,军卒无恙。年节将至,无甚好物,几张狐皮可做御寒之物,干果奶酪尝个新鲜。望自珍重,勿念。”
没有多余的话,短短几句,却像一股暖流,顺着指尖漫上心头。她摩挲着柔软的狐皮,仿佛能触碰到北疆的风雪,能看到谢晏在营帐中,挑着灯,一笔一划写下这些字的模样。这礼物,实用又贴心,没有名贵的珠宝,却处处透着他的细心——知道她冬日畏寒,便送来最保暖的狐皮;知道她好奇北疆风物,便带来当地的吃食。
接下来的几日,苏清欢得了闲,竟亲手裁了布料,将其中一张最大的狐皮缝成了一件斗篷。她针法不算精湛,却缝得格外认真,斗篷的领口和袖口都用了浅色的绒布镶边,既保暖,又雅致。阿竹在一旁看着,笑着打趣:“大人,您这斗篷缝得这般用心,怕是比宫里的御制斗篷还要暖和。”苏清欢只是笑,不说话,将干果和奶酪分给阿竹和宅里的下人,看着他们吃得眉开眼笑,宅子里的冷清也消散了几分。
除夕之夜,宫中举行了盛大的宫宴。苏清欢作为帝党核心,又是今年功绩最着的臣子,自然要列席。紫宸殿内,灯火通明,丝竹悦耳,文武百官依次而坐,桌上摆满了山珍海味。女帝身着龙袍,坐在御座上,心情颇佳,不时与群臣说笑。
酒过三巡,女帝忽然抬手,示意乐师停奏,目光落在苏清欢身上:“苏卿,你且近前。”
苏清欢起身,走到殿中。女帝亲自执起酒壶,给她斟了一杯酒,递到她手中,声音清亮:“苏卿,今年你平定疫情、救治太后、督造海舟,桩桩件件皆是大功,为大曜立下汗马功劳。这杯酒,朕敬你!”
满殿哗然,群臣纷纷侧目。帝王赐酒,已是殊荣,更何况是帝亲自动手斟酒,这份恩宠,纵观朝野,无几人能及。苏清欢双手接过酒杯,躬身道:“臣不敢当,此乃臣分内之事,全赖陛下信任与支持。臣愿为陛下,为大曜,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好一句鞠躬尽瘁!”女帝大笑,“朕信你。饮了这杯酒,愿你来年依旧康健,为朕分忧。”
苏清欢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酒液辛辣,却暖得人心头发热。殿内响起阵阵掌声,有人羡慕,有人敬畏,也有人带着几分忌惮,但苏清欢都不在意——她在意的,从来都只是能为这片土地,为这里的百姓,多做一些事。
宫宴散时,已是深夜。街上爆竹声声不绝,烟花在夜空炸开,绚烂夺目,将京城的夜空染成了彩色。苏清欢坐着马车回到宅邸,推开大门,宅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门口的红灯笼在风中摇曳,与宫外的热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遣散了下人,独自走到窗边,桌上还温着一壶酒。她给自己斟了一杯,推开窗户,冷风拂面,带着爆竹的硝烟味。窗外,烟花依旧在绽放,照亮了她的侧脸。
她捧着酒杯,望着漫天烟火,思绪却飘远了。这一年,过得太快,也太漫长。她从一个流放的罪臣之女,一无所有,走到如今的正四品院使、安平县君,跻身帝党核心,名满天下。这一路,她经历了太多——安澜县的尸横遍野,太后手术时的惊心动魄,黑水村与豪强的殊死抗争,御书房里与女帝的彻夜长谈,还有北疆的风雪,谢晏那双深邃如寒潭,却总在看向她时泛起暖意的眼眸……
点点滴滴,恍如昨日。那些生死考验,那些明枪暗箭,那些深夜里的疲惫与迷茫,都还历历在目。可也正是这些经历,让她收获了女帝的信任,收获了阿竹的忠诚,收获了医学馆学徒们的敬重,还有……那份藏在心底,不敢宣之于口,却日益浓重的牵挂。
她知道,前路依然充满挑战——海舟船队的远航充满未知,朝堂上的派系争斗从未停歇,太后与旧贵族的势力依旧盘根错节。但她不再是当初那个孤立无援的苏清欢了,她的内心,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坚定。
烟花渐渐稀疏,夜空恢复了宁静,只有一轮明月挂在天上,清辉遍洒。苏清欢举起酒杯,对着北方的方向,轻声自语,声音轻得像要被风吹散,却又带着无比的认真:“愿山河无恙,百姓安康。愿……君平安。”
说完,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酒暖了胃,也暖了心。窗外的爆竹声渐渐平息,新的一年,就要来了。而她,已经做好了准备,迎接所有的挑战与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