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晚饭时,舅舅刚跨进家里的防盗门,二叔就从厨房探出头来:
“老张来了?快坐,你嫂子炖的排骨正好出锅。”
客厅里,母亲正往桌上端菜,二婶在旁边摆碗筷,许敏抱着一摞刚洗好的草莓放在茶几中央,合租的屋子一下子被饭菜香填得满满当当。
母亲往舅舅碗里夹着红烧排骨,念叨着:
“按你爱吃的做法炖的,多吃点。”
眼神却像系了线的风筝,时不时往坐在对面的许鑫身上飘。
舅舅扒了口饭,瓷碗碰到竹筷发出轻响,突然放下餐具开口:
“姐,姐夫,有个事跟你们商量下。”
“什么事?”
父亲刚抿了口白酒,杯沿还沾着细密的酒珠。
二叔正给二婶夹菜,闻言也停下筷子,直了直身子。
“许鑫想休学一年。”
舅舅把许鑫在办公室说的理由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末了添了几句自己的观察。
“这孩子现在确实状态不对,上次家长会我瞅着他眼底都是青的。”
“再说他说高三课程差不多都预习完了,从之前让人头疼的问题少年到现在的年级第一,这股劲攒得太满,或许歇歇真能更好。有我盯着,还能让他跑偏了?”
“啥?休学?”
二婶手里的汤匙 “当” 地磕在碗边,手里的抹布往桌上一搭。
“鑫鑫这孩子咋想的?天天在一个屋檐下住着,我还能不知道你多稳当?现在这成绩哪用得着往前冲,稳稳当当保持住,好大学肯定跑不了,休哪门子学啊?”
母亲手里的筷子也 “当啷” 一声掉在桌上,瓷白的筷尖在桌布上磕出个浅印
“就是啊!隔壁屋小伟妈昨天还问我,说你这成绩稳稳当当能考个重点大学,让小伟跟你学学。现在正是稳住的时候,休什么学!”
许敏坐在许鑫旁边的小马扎上,扯了扯他的袖子,小声问
“哥,你咋突然想休学了?重点班的名额不是要给你了吗?以你现在的成绩,保持住就能上挺好的大学了,昨天你还帮我讲物理题呢……”
许鑫放下筷子,指尖在桌布的纹路里轻轻划过,深吸一口气开口:
“爸,妈,二叔二婶,我知道你们担心啥。但我不是想偷懒,更不是要荒废学业。”
他抬眼看向众人,目光在每个人脸上停顿片刻
“这一年我打算带着高三的预习资料去省城表姐那看看,接触些课本以外的东西,说不定能换个思路,绝对不会把学习拉下的,回来后反而能学得更透彻。”
“姐,你先别急,他二婶也消消气。”
舅舅夹了块排骨放进母亲碗里,又给二婶添了些青菜,语气缓和下来,
“许鑫这孩子你们还不知道?属牛的,认准的事八头牛都拉不回。”
“他都跟我保证了,一年后回来成绩绝不掉队,再说他确实把高三的课过了一遍,基础扎实得很。”
“我看不如就让他试试,总比他心里揣着事儿,在学校学不进去强。”
父亲一直没说话,指间夹着的烟卷燃了半截,烟灰簌簌落在两人合用的玻璃烟灰缸里,堆成个小小的灰丘。
二叔也皱着眉,吧嗒着旱烟,烟杆里的火星明灭了几下,才开口:
“鑫鑫,不是二叔说你。咱们两家挤在这小屋里,省吃俭用的,不就图孩子们能有出息,将来不用像我们一样卖力气?”
“你现在这成绩多让人羡慕,多少人想求都求不来,保持住就能上好大学,咋就非得停一年?这一年里要是出点啥岔子,咋整?”
“二叔,我明白您的意思。”
许鑫的声音温和却坚定,
“但我真的想试试。我已经列好了计划,每天至少一个小时用来预习高三内容,不会让自己松懈的。这一年对我来说不是停顿,是调整,等我想通了回来,肯定能更专注地冲刺。”
烟盒里的烟卷越来越少,父亲终于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底,火星在灰烬里明灭两下,彻底没了动静。
他抬眼看向许鑫,眼底的纹路里藏着复杂的情绪 —— 有担忧,有不舍。
“你想清楚了?”
许鑫重重点头,喉结轻轻动了动,声音带着点郑重:
“想清楚了,爸。一年后我肯定回来,而且绝不会荒废这一年,一定给您和妈一个交代。”
“好。” 父亲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带着点沙哑,却异常坚定,
“我信你这一次。但你要记住,出去了,就全得靠自己。我和你妈没本事给你铺路,也不会给你任何额外的帮助”
“ 吃了苦,受了累,都得自己扛着,别想着回头找家里哭。”
“要是实在待不下去,就来我干活的工地,跟着我搬砖和泥,让你亲眼看看我这活儿有多累,挣钱有多不容易。要是敢跟我耍花样,骗了家里,耽误了自己 ——”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许鑫紧绷的肩上,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
“这辈子都别想再踏进这个家门。”
母亲还在抹眼泪,围裙的衣角被攥出褶皱,嘴里反复念叨着 “好好的学不上”。
二婶收拾着碗筷,一边往厨房端一边叹气:“这孩子,真是想不通……”
许敏把脸埋在碗沿,肩膀微微耸动着,心里反复问着为什么。
她知道哥哥做了决定就不会改,可一想到以后放学回家,再也没人在书桌前等自己问问题,再也没人听自己说班里的趣事,心里就忍不住的一阵失落。
许鑫看着父亲鬓角新添的白发,在灯下泛着银光,心里突然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下,酸酸的。
他知道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是把这辈子最重的信任,都压在了自己这句承诺上。
睡前,许鑫从铁盒里摸出招生简介,泛黄的纸页在手机屏幕的冷光下泛着旧痕。
客厅里传来二叔二婶压低的说话声,依稀的也能听到父亲的叹息,母亲的抽泣声。
指尖在纸上划过省城的一个地址时,纸页边缘的毛刺蹭得指腹发痒。
他仿佛已经闻到了实训机房里机箱散热与速溶咖啡混合的味道,看到了 cRt 显示器亮着的冷光映在同学们专注的脸上,
看到了键盘缝隙里积着灰却仍敲得飞快的指尖,
看到了在宿舍里围着老式笔记本抢 U 盘传歌的铁哥们,还有校门口那抹无论早晚都静静伫立的熟悉轮廓。
窗外的月亮和几个月前一样亮,清辉落在手背上,却好像少了些沉甸甸的重量。
他拿出纸笔,在保证书的末尾郑重签下自己的名字,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里,仿佛听见远处传来火车鸣笛,绵长的汽音正载着他往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方向驶去。
前路或许仍有迷雾,但他心里却前所未有的笃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