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成功的“交易”像一剂强心针,让张伟在绝望的深渊边稳住了身形。他没有急于再次上门,而是又耐心等了几天,期间照常放羊,继续积攒柴火,也让背后的伤疤长得更结实些。他深知,过于频繁的出现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注意,或者让孙婆婆感到压力。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天色依旧阴沉。张伟抱着新攒好的一捆柴火,再次敲响了孙婆婆的门。这一次,孙婆婆开门的速度快了些,看到他手里的柴火,浑浊的眼睛里似乎少了些最初的惊讶和警惕,多了点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
“进来吧,外面风大。”她的声音依旧沙哑,但少了几分生硬。
张伟道了谢,熟门熟路地把柴火放到墙角。孙婆婆依旧从那个瓦罐里给他舀了大概半碗黍米粥,这次似乎比上次稠了一点点,里面还能看到几粒明显的黍米。
张伟捧着碗,没有像上次那样立刻离开。他小口喝着粥,犹豫了一下,低声说:“婆婆……我……我后背的伤,好像结痂了,但有时候痒得厉害。” 他半真半假地说,既是想找个话题拉近点关系,也是真想问问有没有什么土办法能缓解。那碗盐水毕竟是他自己想当然的产物。
孙婆婆抬起眼皮,仔细看了看他的气色,又瞥了眼他因为活动而偶尔牵扯到伤口时微微蹙起的眉头。“趴下,我瞅瞅。”她言简意赅。
张伟愣了一下,随即顺从地、有些笨拙地趴在还算干净的土地上,微微掀开破旧的羊皮袄,露出后背。那纵横交错的棍伤结成的暗红色痂疤,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狰狞。
孙婆婆凑近了些,伸出枯瘦的手指,轻轻按了按伤疤周围的皮肤。“嗯,没肿,痂结得还算牢。痒是在长新肉,忍着点,别挠。”她顿了顿,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他说,“穷人家,命贱,受了伤,就得靠土办法。”
她颤巍巍地走到屋角一个破篓子旁,翻捡了一会儿,拿出几株干枯的、带着小白花的杂草。“这叫‘婆婆丁’(蒲公英),地头常见。犯了疮疖,或者像你这样被打伤了,摘新鲜的,捣烂了敷上,能清热消肿。要是找不着新鲜的,干的煮水擦洗也行,就是劲儿小点。”她又拿起另一片叶子干枯卷曲的植物,“这个是‘艾蒿’,老了,但还有点用。晚上要是冷得睡不着,揪一点放在炭火上熏熏,能驱点寒气,身上也松快些。”
她说的都是些最寻常不过的野草,但经她口说出来,却带着一种历经岁月磨砺的、朴素的生存智慧。
张伟仔细听着,努力记住这些植物的样子和名字。这些知识,对他这个来自现代、习惯了成药和医院的人来说,陌生而原始,却可能是这个世界里救命的稻草。
内心独白(如获至宝):
蒲公英?艾草?这些路边到处都是的东西,还有这用处?太好了!这才是真正的宝贝!
孙婆婆把几根干草递给他:“拿去,晚上用点热水泡开,擦擦背。别沾生水。”
张伟接过那几株干枯的草药,感觉比那半碗粥还要珍贵。他连声道谢:“谢谢婆婆!我……我下次多砍点柴来!”
孙婆婆摆摆手,重新坐回灶前,看着跳跃的火苗,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幽幽地说:“这世道,不容易活。咱们这样的人,就像这灶膛里的火,看着不起眼,可也得自个儿寻思着,怎么才能不被风吹灭喽。”
她像是在对张伟说,又像是在对自己呓语:“张老六家……是阎王殿。躲着点,别往前凑。地里的活,能偷懒就偷点懒,省下力气才是自己的。山坡上,不光有草根,开春了,刺棘菜(可能是小蓟)、马齿苋都能冒头,虽然涩口,但能吃,不闹肚子。河沟边潮湿的地方,有时候能找到水芹菜,比干菜叶子强……”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声音不高,却像一幅粗糙但实用的地图,在张伟面前缓缓展开。哪里可能有吃的,哪些野菜有什么特性,如何在这个严酷的环境里最大限度地保存自己……这些看似零碎的经验,是孙婆婆几十年艰难求生积累下来的宝藏。
张伟屏住呼吸,生怕漏掉一个字。他知道,这些看似平常的话语,其价值远超那点柴火换来的粥食。这是一个底层生存者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和应对策略,是他在任何书本上都学不到的。
他没有多问,只是静静地听着,将每一个字都刻进脑子里。
离开孙婆婆家时,他怀里揣着那几株干草药,心里却装满了沉甸甸的“财富”。背后的伤似乎不那么难受了,前路虽然依旧黑暗,但他仿佛看到了一些可以下脚的、模糊的石块。
他开始明白,在这个世界活下去,不仅仅需要食物和御寒,更需要知识和智慧——属于这片土地的、最原始也最有效的生存智慧。而孙婆婆,这个看似行将就木的老人,成了他在这个陌生时空里,第一个,也可能是唯一一个,愿意向他稍稍开启宝藏之门的人。
他与孙婆婆之间,那基于最底层互助的、微弱而脆弱的关系,因为这点滴的知识传递,似乎又多了一丝难以言明的羁绊。这羁绊很轻,轻到可能一阵风就能吹散,但又很重,重到足以让一个濒临绝望的灵魂,找到一点点继续前行的凭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