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室的生活简单到近乎枯燥。林曦的整个世界,像被精准切割过,缩小成书桌一角的方寸之地——左边是泡着枸杞的搪瓷杯,右边是摊开的修改笔记,中间是亮着的电脑屏幕,窗外永远是老厂房灰色的砖墙和几棵枯瘦的梧桐树,风景一成不变,连风掠过树叶的声音,都带着重复的节奏。
她和陆岩的沟通,全靠一款加密的通讯软件。每天清晨,陆岩会准时发来密密麻麻的消息,有时是手绘的分镜草图——线条简单却精准,标着“阿栀此处眼神要冷,背景用暗色调压光”;有时是场景要求,比如“老档案库那场戏,要找布满灰尘的铁柜,光线从天窗斜射进来,看得见光柱里的浮尘”。林曦则对着这些要求,一头扎进剧本里,把抽象的文字打磨得更具画面感:阿栀手指划过旧文件时的颤抖,反派说话时不自觉摩挲袖口的细节,甚至连两人对峙时桌上水杯晃动的幅度,都反复推敲。有时为了考据“90年代档案袋的封口方式”,她会翻遍旧论坛的帖子;为了一句台词的语气——是“我没输”还是“我从来就没怕过”,两人能在软件上你来我往,讨论到凌晨一两点,最后陆岩发来一句“就用‘我没输’,更沉,更有劲儿”,她才终于按下保存键。
这种全身心投入的创作,奇异地成了她的避难所。只要指尖碰到键盘,外界的纷扰就像被按下了静音键——楼下是否还有跟踪的人,房东有没有再发消息,顾琛和楚瑶又在媒体上炒作什么,都变得模糊遥远。现实的窘迫也暂时隐退了,不用再算着钱买三明治,不用对着空银行卡发呆。她不再是那个被贴上“顾琛前女友”标签、任人怜悯或唾弃的林曦,而是《浮灯》世界的造物主,笔锋一动,就能决定阿栀的下一步,掌控着笔下人物的悲欢离合,这种掌控感,是她许久未曾有过的踏实。
偶尔累了,她会从椅子上站起来,活动一下僵硬的肩颈,然后登录那个只用来记录创作碎片的匿名树洞账号。每次点开,总能看到“等待戈多的蜗牛”的新留言——这次不是鼓励,而是对她早年写的一篇短篇《拾光》的深入分析,文字细腻,精准地戳中了她当时藏在故事里的隐晦情绪:“阿婆手里的老灯,不是舍不得丢,是舍不得灯照过的那些日子吧?”林曦看着屏幕,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指尖敲下一句“你看懂了”,这小小的、素未谋面的互动,像一粒彩色的糖,成了她灰色生活里唯一的光亮和慰藉。
她也知道,另一个没有硝烟的战场上,陆岩正带着他那支寒酸的团队,在影视城的边缘艰难地奔波。听陆岩说,他们不敢去热门的取景地,只能在郊区找废弃的旧厂区、快要拆迁的老街道堪景;接触的演员,也都是些没名气、却肯为好剧本降薪的新人,试镜就在路边的小茶馆里,点一壶最便宜的绿茶,一聊就是一下午。每一分钱都要掰成两半花,道具组甚至去旧货市场淘旧家具,陆岩自己的牛仔外套,都成了男主角的戏服备选。
这是一场无声的战争。他们躲在城市的角落,像两个沉默的铸剑人,一个在暗处打磨剧本的棱角,一个在边缘拼凑团队的碎片,默默铸造着反击的兵器。没有号角,没有硝烟,只有键盘的“哒哒”声,和通讯软件里一句句“再改一版”“这个演员可行”的消息,在寂静里,敲打着反击的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