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曦推开导演室的面包车车门,浓重的烟味像团化不开的湿雾,猛地扑在脸上,呛得她下意识偏了偏头。车里没开灯,只有仪表盘漏出一点微弱的冷光,映着满车的狼藉——副驾驶座堆着皱巴巴的剧本,页边被烟头烫出几个焦黑的小洞;烟灰缸早溢了出来,烟蒂散落在磨损的座椅套上,烟丝粘在陆岩的黑色连帽衫袖口,他指间夹着的烟燃到了尽头,烫得手指一缩,才猛地回神,把烟蒂狠狠摁进满溢的烟灰缸,发出“滋啦”一声轻响,在寂静里格外刺耳。
陆岩抬头看她,眼底的红血丝像蛛网似的爬满眼白,连眼尾的细纹里都裹着疲惫。“也许……我们真的错了。”他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抬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指腹沾了层灰,“明知楚瑶背后有恒星传媒,明知咱们凑的这点钱连人家零头都不够,还非要撞上去……这不是以卵击石,是什么?”
“我们没错!”林曦往前迈了两步,面包车空间逼仄,她几乎能看清陆岩眼底的颓丧。她攥紧了手里的场记板,板边的磨痕硌得掌心发疼,声音却斩钉截铁,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音,却字字用力:“错的是窃取创意的人,是楚瑶;错的是滥用资本权力的人,是恒星传媒!他们抢场地、散谣言、逼走演员,就是想看我们趴下,想证明没了钱,我们连讲个好故事的资格都没有!如果现在放弃,才真的正中他们下怀!”
她俯身,目光灼灼地盯着陆岩,语气里带着点急切,却更像在唤醒:“陆导,你甘心吗?三年前你的《故梦》被截胡,你躲在剪辑室里熬了三天三夜,说不甘心;现在《浮灯》是你写了五年的心血,刚开机就被他们这么折腾,你甘心让它烂在这儿?甘心向那种靠权势压人的人低头?”
陆岩看着她。眼前的姑娘明明才二十四岁,穿件洗得发白的卡其色外套,袖口磨得发亮,马尾辫上的皮筋都松了,却像团烧得旺的火——眼神里的倔强、不甘,还有那股“不服输”的劲,比他这个在行业里撞了十几年的导演还要烈。那火焰烫得他心口发疼,刚才还沉甸甸压着的颓丧,竟一点点往上飘,渐渐收敛了些。他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干得发紧,只能攥紧了腿上的剧本——那剧本封面,被他摸得泛了油光,边角卷得像朵花。
“反派角色,我来想办法。”林曦深吸一口气,往后退了半步,语气沉了下来,却透着股稳劲。她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牛皮笔记本,翻开夹着红书签的一页,上面画满了反派沈啸林的人物小像:有他穿长衫冷笑的样子,有他捏碎茶杯的狠劲,旁边还写着密密麻麻的批注——“沈啸林的狠,是怕被人欺负的伪装”“最后一句台词要轻,像叹,不是吼”。“剧本是我跟着你改的,沈啸林的内核没人比我更懂。”她把笔记本拍在陆岩腿上,纸张发出清脆的响,“在找到新演员之前,我来和他们搭戏。苏晓的对手戏、夏晓雨的反应戏,所有需要反派配合的镜头,我都能上——就算只是站在镜头外念台词,也能让她们找着情绪,先把其他戏份拍了,不能停,一停就真的散了。”
她转身要推车门,想先去安抚外面的人,却听见身后传来陆岩的声音,哑,却有力:“等等。”林曦回头,看见陆岩捏灭了最后一根烟,从座椅上慢慢站起身。他的背还是有点驼,却比刚才挺直了些,眼底的红血丝还在,却没了那股子绝望,多了点被点燃的光。“好,不停。”他说,伸手拿起腿上的剧本,指尖拂过封面上的“浮灯”二字,“搭戏的事,辛苦你了。”
林曦笑了笑,眼底的光比仪表盘的冷光还要亮:“不辛苦,只要能拍下去,就不辛苦。”她推开车门,夜风灌进来,吹散了些许烟味,也吹起了她额前的碎发。外面的剧组人员还蹲在回廊下低声议论,小王手里的灯线垂在地上,苏晓攥着剧本发呆,只有夏晓雨,还站在戏楼台阶下,对着墙壁轻轻念着台词。林曦攥紧场记板,抬声喊:“各部门注意!十分钟后继续拍摄夏晓雨的卖花戏,反派戏份暂时由我搭词,道具组先把戏楼门口的花束摆好!”
声音不算大,却像颗石子投进水里,议论声渐渐停了。陆岩跟在她身后下了车,手里攥着剧本,虽然脸色依旧不好,却挺直了脊背,走到灯光组旁,沉声说:“老陈,灯再调亮些,聚焦在花束上。”
林曦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慢慢站起身的剧组人员,心里清楚:这场仗还远没结束,但只要有人还在坚持,只要镜头还能转,《浮灯》就不算输。她走到夏晓雨身边,笑着递过剧本:“待会儿我念沈啸林的台词,你别紧张,就像刚才练习那样,把卖花姑娘的劲拿出来。”夏晓雨用力点头,眼底闪着光:“嗯!林曦姐,我一定好好演!”
夜风依旧冷,却吹不散片场重新聚起的那点热气——那是不肯认输的劲,是没被资本磨掉的光,是《浮灯》还没熄灭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