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会来了。
林曦迎上陈先生深邃的目光时,喉结轻轻滚了一下,却没半分躲闪——她原本放在膝上的手,悄悄抬起来,指尖在桌沿轻轻敲了敲,那力道很轻,却像敲在两人之间凝滞的空气上,每一下都透着笃定。语气依旧平和,尾音却比刚才谈理念时更沉了些,像落在茶盘里的茶针,稳稳扎在实处:“陈先生,我们深知能力伴随责任。所以织梦不仅盯着自己的路,也看见行业里有些‘影子’——那些破坏公平竞争、甚至往法律红线上踩的行为,伤的不只是同行,最终会蛀空整个行业的根基,往大了说,更是对国家利益的损害。”
她说着,从帆布包里掏出一个平板——不是刚才演示用的新款,是台边缘磕出了浅痕的旧设备,屏幕左上角还贴着块小小的钢化膜补丁,一看就是日常用熟的东西。指尖在锁屏上划开,没有花哨的壁纸,只有简单的纯色背景,她点开一个加密文件夹,调出一份pdF,标题简单直白:《恒星传媒近期资本运作异常线索摘要》。文档里没有密密麻麻的文字,只用工整的表格列着几行关键信息:某年某月某日,某笔收购款流向异常;某份审计报告中,营收数据与税务申报存在差额;几个标着“待核实”的关联公司名称,后面跟着一串模糊处理过的银行账号尾号——最核心的证据来源和原始凭证编号,全用星号隐去了。
她把平板轻轻往陈先生那边推了推,推到两人中间时停住,指尖还搭在机身边缘,却没再往前递,像递出一块烫手的玉,既给了,又留了分寸:“比如这个,是我们团队在做行业数据调研时,偶然发现的破绽。恒星传媒的收购案,表面看起来顺理成章,但底下的财务链路,有点说不通。”她顿了顿,刻意避开“造假”两个字,只用了“说不通”,语气里带着点“事不关己”的客观,“我们觉得,市场要公平、透明,大家都守法,才是真的好——对您,对行业,对我们这种想踏实做技术的小公司,都是。”
没有指控,没有情绪,甚至连“线索”两个字都说得轻描淡写。她只是把平板放在那里,像呈递一张无关紧要的便签,然后收回手,重新交叠放在膝上,坐姿依旧端正,眼神里却没了刚才谈《镜界迷城》时的热切,只剩一种“该说的我都说了”的从容——选择权、判断权,她完完全全交还给了对面的人。
陈先生的目光落在平板屏幕上,没有立刻伸手去碰。他的视线像一把精准的探针,快速扫过表格里的每一行字,在“收购款异常”和“数据差额”那两栏,停顿的时间比别处多了半秒。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眉峰没松,嘴角也没动,连呼吸都还是之前的节奏,只有林曦敏锐地捕捉到——他右手端着的茶杯,原本正随着指尖的摩挲轻轻转着,在目光扫过“恒星传媒”四个字时,杯身猛地顿了一下,指腹无意识地蹭过杯沿那圈浅淡的茶垢,连带着悬在半空的茶汤,都晃出了一圈极细的涟漪,半秒后,才又恢复了之前缓慢转动的节奏。
茶室内瞬间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煮水的银壶里,水已经开了,咕嘟声从之前的细弱变成了沉缓的“咕咚、咕咚”,壶嘴冒出的白气更浓了,裹着龙井的清香,在两人之间织成一层薄薄的雾。窗外的风好像也停了,竹廊下的莲蓬不再碰撞,只有偶尔传来一声清脆的鸟鸣,从梅林深处飘进来,落在茶桌上,又很快消失——那声音太轻,反而让这沉默更沉,像茶桌下的老地基,压得人连呼吸都不敢太重。
林曦没敢抬头,只盯着自己交叠的手指,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指缝里还沾着一点早上打印资料时蹭到的墨渍。她能感觉到陈先生的目光,时而落在平板上,时而落在她身上,那目光里没有温度,却有重量,像茶室顶上的木梁,稳稳地压着,等着她先慌,先开口——但她没有,只是静静地坐着,像对面的陈先生一样,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