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漫过大梁城的垛口时,东门的守军正把“魏”字旗往下拽。旗绳卡在滑轮里,几人扯了半天,最后干脆一刀砍断旗杆,旗帜“哗啦”一声坠落在地,扬起的尘土里,隐约能看见旗面被虫蛀的破洞。
“换旗!”队正嘶哑着嗓子喊,声音里带着说不清的激动。两个士兵扛着新旗跑过来,天蓝色的旗面上绣着银色的“天”字,在风里一展,竟比朝阳还要亮几分。
城门下,天宇军的先锋营已列好阵。甲士们铠甲锃亮,却没拔刀,连弓弩都斜挎在背上,最前排的士兵手里捧着的不是兵器,而是捆成束的谷穗,金黄饱满,穗粒压得秸秆弯弯的。
“真不打了?”守城的魏兵探头往下看,手里的矛松了松。昨夜还在城墙上浇滚油,此刻看着那些谷穗,喉咙竟有些发紧——他家里的婆娘,昨天还托人带信,说孩子快断粮了。
“王将军有令,”天宇军的传令兵站在城下,声音透过扩音的铜筒传上来,“开城门者,每人赏三斗米;带家眷投诚者,额外发两匹布。”
城楼上的士兵们面面相觑。队正摸了摸怀里的干粮袋,只剩下半块发霉的麦饼,那是给城里的儿子留的。他朝城下喊:“真给米?”
“当场发!”传令兵拍了拍身后的粮车,帆布掀开,白花花的米粒晃得人睁不开眼,“王将军说了,大梁百姓苦了太久,这是给你们的安家粮。”
“我来开!”一个年轻士兵突然扔下矛,跑到绞盘边使劲扳动。齿轮“嘎吱”转动,沉重的城门缓缓打开,阳光顺着门缝铺进来,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光带。
天宇军的队伍鱼贯而入,步伐整齐却不急促。甲士们目不斜视,路过城门口的粥棚时,还顺手给排队的老人递了个麦饼。守城的魏兵看着这一幕,突然有人哭出声——他们守了三年,还是头回见敌军进城,百姓不跑反笑的。
消息传到王宫时,魏王咎正在拆密信。信纸刚展开,就被亲卫慌张的脚步声惊得掉在地上。“大王!东门开了!西门、北门也……也降了!”
“废物!”魏咎一脚踹翻案几,玉杯摔在地上,酒液溅湿了龙袍下摆,“孤不是让你们死守吗?!”
“他们……他们给米,”亲卫结结巴巴地说,“好多士兵都跟着天宇军去领粮了,还说……说要带家眷出城种地。”
魏咎浑身发抖,抓起案上的玉玺就往地上砸。玉玺磕在金砖上,缺了个角,倒露出里面的铅芯——当年为了充门面,他找人用铅块裹金做的假玉玺。
“完了……”他瘫坐在龙椅上,看着空荡荡的大殿,突然想起十年前登基那天,也是这样的晨光,他站在祭天台上,说要让大梁仓廪丰实,百姓安乐。
“报——”又有亲卫冲进来,手里举着封信,“天宇军的王将军送来的!”
魏咎一把抢过信,信纸粗糙,字迹却工整:“不降则焚城,降则保你宗室周全。三日内,带玉玺开城门,过时不候。”
“他敢!”魏咎把信纸揉成一团,“孤是大梁的王,岂能受此屈辱?”话虽硬,声音却在发颤。他知道,所谓的“宗室周全”,已是天大的让步——当年他攻灭邻国时,可没给过降王活路。
三日时间,像被快马踩过的路,一晃就到。第三日清晨,魏咎换上素服,手里捧着那枚缺角的玉玺,一步步走出王宫。街道两旁站满了百姓,没人跪,也没人骂,只是静静地看着,手里大多攥着刚领到的谷穗。
天宇军的王将军就站在宫门外,一身玄甲,没带兵器。见魏咎过来,他微微颔首:“玉玺呢?”
魏咎把假玉玺递过去,声音轻得像叹息:“是假的。真的……当年为了换粮草,给了北狄。”
王将军接过玉玺,看都没看就扔给身后的士兵:“无妨。降了就好。”他侧身让开道路,“王宫改成粮仓,你看如何?”
魏咎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天宇军的士兵正把一车车粮食搬进王宫,百姓们排着队,每人领两斗米,脸上带着笑。他突然笑了,笑得眼泪直流:“好……好得很。”
城门楼上,最后一面“魏”字旗被扯了下来,换上了天蓝色的“天”字旗。风吹过旗面,发出猎猎声响,像无数人在欢呼。魏咎站在宫门外,看着领粮的百姓里,有当年他亲手流放的谏官,有被他抢走土地的老农,他们接过米袋时,脸上的笑是真的。
“王将军,”魏咎突然开口,“能给我留两亩地吗?就在城外,种点麦。”
王将军看了他一眼,点头:“可以。”
魏咎弯腰,捡起地上的半块麦饼——是刚才哪个百姓掉的。他拍了拍上面的土,咬了一口,粗粝的饼渣剌得喉咙生疼,却尝到了久违的麦香。远处传来孩子们的笑声,是天宇军在给孤儿分糖,甜丝丝的味道顺着风飘过来,混着麦饼的香,竟让他想起了小时候,母亲做的麦饼。
城门口的粥棚前,领粥的队伍排得很长。有个老婆婆颤巍巍地接过碗,对着天宇军的士兵作揖,士兵连忙扶住她,又多给了个菜窝窝。这一幕落在魏咎眼里,他突然明白,自己守的从来不是大梁,只是那把冰冷的龙椅。
阳光越升越高,照在“天”字旗上,反射出的光落在每个人脸上,暖融融的。魏咎把最后一口麦饼咽下去,拍了拍手上的渣,朝着城外走去。路两旁的百姓渐渐让开道,没人说话,却也没人拦他。
出城时,他回头望了一眼。王宫的朱漆大门敞开着,天宇军的士兵正指挥百姓往里面搬粮,粮袋堆得像小山。城楼上的“天”字旗在风里舒展,比他见过的任何旗帜都要鲜亮。
“走了。”魏咎对自己说,脚步轻快了些。城外的田埂上,新翻的泥土散发着腥气,远处已有农人赶着牛在耕地,犁铧划过土地,留下深深的沟痕,像在书写新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