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晋的早市比往日热闹了数倍,不仅有卖菜的农夫、挑担的货郎,街角还多了几个穿着青色公服的身影——他们是新任命的里正,手里拿着登记册,挨家挨户核对人口。一个留着山羊胡的里正正蹲在豆腐摊前,边记边问:“王婶,您家老三去河津学徒了?记上,职业‘铁匠学徒’。”
王婶用布擦着豆腐板,笑着道:“李里正,您这登记得比以前的官爷仔细多了。”
“将军说了,得摸清家底才能办事。”李里正把登记册揣进怀里,又走向下一家,“张大爷,您家的地亩数对不对?不对咱再量……”
五城的基层行政以“里”为单位,每五十户设一里正,由本地百姓推举或军府任命,负责传达政令、调解纠纷、统计信息。这些里正有乡绅、有老兵、有识字的农夫,虽出身不同,却都带着同样的认真——他们知道,自己是连接军府与百姓的桥。
一、里正的调解案
安邑的西巷里,两个妇人正为了半尺地界争吵,唾沫星子溅了一地。里正周老实是个瘸腿的老兵,拄着拐杖走过去,先没说话,蹲在地上看了看界碑,又摸了摸两家的墙根。
“刘嫂子,你家的墙往南挪了三寸,”周老实指着墙根的旧痕,“王嫂子,你家的柴堆占了界外两寸。”他站起身,声音不高却有分量,“各退一步,刘嫂子把墙拆了重砌,王嫂子挪走柴堆,这事就算了。”
刘嫂子还要争辩,周老实从怀里掏出《五城暂行条例》,指着其中一条:“条例说了,地界以界碑为准,私挪地界罚劳役三天。你们要是不服,我就报户曹,到时候可不止拆墙这么简单。”
两个妇人看着条例上的红印,气焰顿时消了。刘嫂子嘟囔着:“拆就拆,谁怕谁。”王嫂子也道:“柴堆我这就挪。”
周老实看着她们忙活,蹲在路边抽起旱烟。旁边围观的百姓凑过来:“周里正,您这调解得比以前的亭长还公正。”
“公正才能服人。”周老实吐出烟圈,“将军说了,里正就是百姓的秤,得端平了。”
二、税吏的新账本
河津的税卡前,税吏赵二正用算盘核对着商船的货物。他原是个账房先生,因算术好被户曹选中,此刻正对着清单念:“棉布二十匹,抽两匹;粟米五十石,抽五石……”
船主是个常来的商人,看着赵二认真的样子,笑道:“赵税吏,不用这么细,差不多就行。”
“那可不行。”赵二推了推算盘,“多抽你一两,是贪;少抽军府一升,是亏。都在账上记着呢,谁也别想含糊。”他指着旁边的公示板,上面贴着各船的缴税记录,“明明白白,谁来查都不怕。”
傍晚收工时,赵二核对当日的税银,发现多了二两。他立刻翻出账本,查到是中午那艘商船的棉布多算了一匹,当下锁好税箱,往商船停靠的码头赶去。
此时商船正要启航,赵二跳上跳板,把二两银子递给船主:“多收了您的,还您。”
船主愣住了,在楚军治下,税吏少收就算恩典,从没见过主动退钱的。“赵税吏,这……”
“条例上写着‘不多取一分’,就得照着办。”赵二跳回码头,挥挥手,“一路顺风,下次再来。”
商船扬帆远去时,船主望着河津的城墙,突然对伙计道:“以后就跟天策军打交道,踏实。”
三、巡逻队的脚步声
蒲坂的城墙下,巡逻队正沿着城墙根行走,甲胄碰撞的脆响在夜色里格外清晰。队长是个叫陈三的老兵,手里提着灯笼,照过每一处城砖的缝隙。
“这里的砖松了,”陈三指着一处城墙,让士兵记下来,“明天报工曹,派人来修。”他又看向城门的锁,“锁芯上点油,免得锈住,夜里开关门费劲。”
巡逻到南城时,突然听到草垛后有动静。陈三示意士兵熄灯,拔出刀慢慢靠近,却见是个抱着孩子的妇人,正躲在草垛后发抖。
“别怕,我们是巡逻队。”陈三收起刀,点亮灯笼,“这么晚了,怎么不回家?”
妇人抹着泪:“家里漏雨,孩子发烧,想找郎中,又怕城门关了……”
陈三立刻对士兵道:“你去叫郎中,直接带到她家,账记在兵曹。”他又对妇人道:“我送你回家,明天报工曹,让工匠去修屋顶。”
送妇人回家的路上,孩子烧得迷迷糊糊,嘴里喊着“娘”。陈三脱下自己的披风,裹在孩子身上,脚步不由得加快了些。他想起自己战死的弟弟,若是还活着,该和这孩子差不多大。
“以后有难处,直接找巡逻队,”陈三把妇人送到家,留下两个士兵帮忙收拾,“军府设了‘求助鼓’,敲三下,就有人来。”
四、工坊的新规矩
安邑的铁坊里,王匠正给新招募的工匠们讲规矩。他指着墙上贴的《工坊条例》,声音洪亮:“第一条,按时上工,迟到一次扣半日军饷;第二条,铁器不合格要返工,浪费材料自己赔;第三条,每月初一、十五休息,工钱照发。”
一个年轻工匠举手:“主事,以前在楚军的铁坊,做错了要挨打,您这儿真不打人?”
“不打。”王匠拿起一把不合格的锄头,“但得返工,直到合格为止。你们是工匠,不是奴隶,手里的锤子是吃饭的本事,得对得起这门手艺。”
他转身指向角落里的风箱:“谁能把风箱再改得省力些,赏十斤铁,还能当工头。”
工匠们眼睛一亮,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有人说加个脚踏板,有人说改齿轮方向,连最老的铁匠都凑过来,指着风箱的拉杆道:“这里加个弹簧,能省不少劲。”
王匠看着热闹的场面,嘴角露出笑意。他知道,好的规矩能让人用心干活,而用心干活的人,才能造出最好的铁器。
五、军府的回音
临晋军府的窗台上,放着一个木箱,上面写着“百姓留言”。每天清晨,都会有佐官打开箱子,将里面的纸条分类整理,再送到张颌案前。
“安邑百姓说,水渠该加个闸门,不然水大了淹田。”
“蒲坂的里正反映,巡逻队的灯笼太暗,晚上看不清路。”
“河津的商人希望能多开两个渡口,商船多了停不下。”
张颌看着这些纸条,逐条批注:“工曹三天内去安邑修闸门;兵曹给巡逻队换琉璃灯;户曹和工曹商议,在河津加修两个临时泊位。”
佐官拿着批注好的纸条要走,张颌突然道:“告诉各城,每月十五,军府开门议事,百姓有冤屈、有建议,都能来当面说。”
佐官愣了愣,随即躬身道:“是!”
十五这天,临晋县衙的院子里挤满了百姓。有人告里正偏袒,有人建议多种豆子,还有个孩子跑来说“学堂的桌子太矮”。张颌和三司主事坐在廊下,一一回应,该查的查,该办的办,直到日头偏西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