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如浓墨,泼满了豫东平原的每一寸土地。
韩信勒住缰绳,胯下的“踏雪”识趣地放缓脚步,铁蹄踏在压实的土路上,只发出细碎的“沙沙”声。他抬手示意全军停下,身后三万铁骑如同突然凝固的洪流,瞬间隐没在道旁的密林里,连战马的鼻息都被将士们用布帛裹住,只剩下风穿过树梢的呜咽。
“将军,前方三里就是楚军柘城哨卡。”副将周仓压低声音,从树后探出头,手里攥着刚从哨卡附近摸回来的半截火把——那是楚军换岗时随手丢弃的,火油味还未散尽。他指向前方昏黄的光点,那里隐约可见栅栏的轮廓,火把在夜风中摇曳,将守军的影子拉得老长。
韩信接过火把凑到鼻前闻了闻,火油里混着淡淡的桐油味——这是楚军主力营哨的标志。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转头对身后的传令兵打了个手势:“按老规矩,左队随周仓去东侧的芦苇荡,点火造势;右队跟陈武迂回到哨卡西侧的浅滩,动静越大越好;主力随我从正北的沟壑穿过去,记住,马蹄裹布,刀鞘缠麻,谁要是弄出半点不该有的声响,军法处置!”
“喏!”低声的回应像风吹过麦田,细密而坚定。
周仓领命,带着左队五百骑兵悄然摸向东侧。他们没有带火把,只凭月光辨认方向,马蹄裹着厚厚的麻布,踩在松软的河滩上悄无声息。到了芦苇荡边缘,周仓一挥手,士兵们立刻将随身携带的油布包打开,里面是浸透了桐油的柴草。他亲自点燃一支火箭,拉满弓弦,“咻”的一声射向芦苇深处。
“轰——”干燥的芦苇遇火即燃,借着夜风迅速蔓延,火光冲天而起,映红了半边夜空。芦苇荡里顿时响起“噼里啪啦”的燃烧声,夹杂着周仓他们故意弄出的呐喊:“汉军主力在此!拿下哨卡,直捣柘城!”
柘城哨卡的楚军果然慌了神,守将探出头看到东边的大火,又听到喊杀声,立刻吹响了号角,半数兵力握着刀枪往东侧奔去,嘴里还嚷嚷着:“快!汉军来偷袭了!守住芦苇荡,别让他们靠近粮道!”
就在此时,西侧突然传来“哗啦啦”的水声,陈武带着右队骑兵故意从浅滩涉水而过,马蹄溅起的水花在月光下格外显眼,他还让人把随身携带的空油桶往水里扔,发出“咚咚”的巨响,同时大喊:“这边也有汉军!他们想从水路绕过去!”
哨卡剩余的守军这下彻底乱了阵脚,守将站在栅栏上左右张望,东边长焰冲天,西边长水哗哗,一时竟不知道该先堵哪头。就在他犹豫的瞬间,韩信已带着主力钻进了正北的沟壑——那是一道被雨水冲刷出的天然壕沟,深约丈余,刚好能容骑兵弯腰通过,沟底的碎石被提前派去的斥候清理干净,马蹄踏在上面连火星都溅不起来。
“将军,过了这道沟就是哨卡后方的官道了!”亲卫低声禀报,眼里闪着兴奋的光。
韩信点点头,抽出腰间的短剑割断了栅栏后方的绳索——那是斥候提前找到的薄弱处,楚军为了方便自己人进出,在这里留了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暗门,用粗绳拴着。他率先钻了出去,落地时脚尖在草地上一点,悄无声息地隐在一棵老槐树下,等三万铁骑全部通过,才打手势示意原地休整。
此时东边的大火还在烧,西侧的水声也未停,哨卡的楚军仍在东奔西跑地忙活,竟没一人发现身后的官道上已多了一支虎狼之师。
天蒙蒙亮时,韩信的铁骑已潜行至柘城腹地。这里是楚军粮道的枢纽,官道上车马络绎不绝,每辆粮车上都插着“楚”字旗,车轮碾过路面发出“吱呀”的声响,护送的士兵背着戈矛,懒洋洋地走在旁边,时不时还停下来在路边的茶摊喝口凉茶。
“将军,您看!”陈武指着远处,那里有一队特别显眼的粮车,车轮比普通粮车宽出一半,车厢用铁皮包着,护送的士兵足有百人,个个铠甲鲜明,腰间还挂着短剑——显然是运送精米或军饷的重要车队。
韩信却摇了摇头,示意他别冲动。他翻身下马,走到路边的田埂上,假装成劳作的农夫,跟一个正在割麦的老汉搭话:“老人家,这楚兵的粮车天天过,就没歇过?”
老汉叹口气,镰刀在麦秆上割得飞快:“歇?哪敢歇哟!听说荥阳那边打得凶,一天得送三趟粮,夜里都得打着灯笼跑。你看那些兵爷,前几日还凶巴巴的,这两天累得连骂人都没力气了。”他指了指不远处的茶摊,“尤其是那个李都尉,管着柘城到睢阳的粮道,天天喝得醉醺醺的,昨天还把送粮的小吏给打了。”
韩信心里一动,又问:“那他们夜里也走?”
“走!”老汉往地上啐了口唾沫,“夜里更甚,说是怕被汉军劫了,可夜里黑灯瞎火的,前几天还翻了辆马车,粮食撒了一地,兵爷们只顾着打骂车夫,哪管粮食能不能收回来。”
谢过老汉,韩信回到林中,立刻召集将领议事。他在地上用树枝画了张简易地图,指着柘城与睢阳之间的路段:“这里有三处险要——落马坡、一线峡、黑风口。落马坡是下坡路,粮车容易翻;一线峡两侧是峭壁,只能容一辆车通过;黑风口夜里风大,火把都点不着。”
他折断三根树枝,分别放在三个位置:“周仓带五千人守落马坡,白天隐蔽,等夜里粮车经过时,用巨石砸翻领头的马车,后面的车肯定会堵在路上,咱们趁机放火,烧不完的就往沟里推;陈武带五千人去一线峡,把两侧的碎石堆弄松动,等粮车进入峡口,就往下扔石头,堵死去路,再用火箭射车厢,让他们进不来也出不去;剩下的两万主力随我去黑风口,那里风大,楚军的火把照不远,咱们就利用夜色突袭,专劫那些铁皮车厢——老汉说那是送精米的,肯定是给项羽亲兵的补给。”
“将军英明!”周仓一拍大腿,“那落马坡我去看过,路边的石头随便搬块下来都能砸翻马车!”
陈武也点头:“一线峡的峭壁上全是松动的碎石,找几个熟悉攀爬的弟兄,不用费多大劲就能弄下来。”
韩信最后叮嘱:“记住,只劫粮,不杀人,除非对方先动手。咱们要的是让楚军断粮,不是跟他们拼消耗。得手后不用恋战,往东南方向的芦苇荡撤,那里水路多,楚军骑兵追不上。”
安排妥当,三队人马各自出发。韩信带着主力往黑风口潜行,沿途遇到楚军的巡逻队,就让士兵们钻进路边的高粱地——此时高粱已长到丈余高,密密麻麻的叶片能把人和马都藏得严严实实。有一次,一支楚军巡逻队就在高粱地边停下休息,士兵们还靠着田埂吃干粮,离藏在里面的汉军骑兵不过两丈远,却愣是没发现半点异常。
到了黑风口附近,韩信让人找了处背风的山坳隐蔽。他爬上一棵老榆树观察地形:黑风口果然名不虚传,狭窄的官道两旁是陡峭的山壁,风从山口灌进来,“呜呜”地响,吹得人站不稳。傍晚时分,果然有一队粮车过来,足有三十辆,前面的士兵举着火把,却被风吹得忽明忽暗,护送的将领骑着马走在中间,时不时停下来呵斥落在后面的士兵,看那样子果然带着几分酒意。
“就是他!李都尉!”藏在旁边的斥候低声道。
韩信点点头,等粮车全部进入黑风口,他举起手往下一挥。早已埋伏在山壁上的士兵立刻推下备好的圆木,“轰隆隆”几声,两头的路口都被堵死。李都尉吓得酒都醒了,拔剑大喊:“有埋伏!快列阵!”
可风太大,士兵们的火把根本举不稳,想射箭都看不清目标。韩信一声令下,汉军骑兵从山壁后的藏身处冲出来,手里的长刀专砍马腿和车轮。楚军的粮车瞬间乱作一团,前面的被圆木挡住,后面的想退却被堵住,车厢撞在一起,粮食撒了一地。
“只抢铁皮车厢!”韩信大喊。士兵们立刻冲向那些包着铁皮的粮车,用刀劈开锁扣,把里面的精米往随身携带的布袋里装。李都尉想冲过来阻拦,被韩信一箭射穿了手腕,手里的剑“哐当”落地。
“撤!”见差不多了,韩信一声令下。汉军骑兵扛起装满精米的布袋,迅速撤出黑风口,往东南的芦苇荡跑去。等楚军搬开圆木追出来时,只能看到远处的芦苇荡里扬起一片尘土,根本追不上。
李都尉捂着流血的手腕,看着满地狼藉的粮车,气得浑身发抖,却连敌人的影子都没看清。他哪里知道,这只是韩信袭扰楚地粮道的开始——接下来的几日,落马坡、一线峡接连传来粮车被劫的消息,楚军的粮道就像被撕开了一道口子,源源不断的补给开始在这里流失,而韩信的铁骑,则如同潜伏在暗处的狼群,等待着下一次出击的时机。
夜色再次降临,芦苇荡里,韩信看着士兵们清点劫来的精米,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他知道,柘城只是第一站,前面还有更多的粮道等着他们去“拜访”,而楚军的噩梦,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