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粥的温度,透过瓷碗,传递到我的指尖。
我小口地喝着,动作平稳而安静,没有发出任何多余的声响。我一边吃,一边用余光观察着三步之外的那个男人。
他也同样在用膳。姿态优雅,却又带着一种军人般的利落,仿佛吃饭对他而言,也只是一项必须完成的任务。
我们之间没有交流,甚至没有眼神的交汇。
但这沉默的、并肩用膳的场景,本身就是一种石破天惊的交流。它向我,也向他自己,宣告了一种新秩序的诞生。
早餐很快结束。
明总管如同一个算准了时间的幽灵,再次出现在殿门外,带着侍女,无声地将餐具收走。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再抬头看我一眼,那份恭敬,已经内敛到了骨子里。
大殿重归寂静。
我以为,他会像昨夜一样,回到那个玄冰祭坛上,继续他那永恒的静坐。
但他没有。
他站起身,走到了大殿的另一侧。那里有一整面墙,上面并非冰冷的石壁,而是一个巨大的、由无数深色木格组成的架子,里面插满了各式各样的卷轴。
这是一个书架,一个属于东宫太子,藏着无数机密的档案库。
他随意地抽出一个卷轴,在旁边的一张矮几后坐下,展开,开始审阅。
那张矮几,距离我超过了十丈。
他把我留在了原地。
我盘膝坐在冰冷的地面上,裹着他的外袍,像一件被暂时搁置的物品。
我的视线,无法看清卷轴上的字,但我能看到他专注的侧脸。晨光照亮他高挺的鼻梁,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若非亲身经历过他的恐怖,单看这一幕,任谁都会觉得这是一幅赏心悦目的画面。
【精神波动曲线稳定。】
【能量链路平稳。共生体情绪无明显波动。】
“数据之眼”忠实地反馈着信息。
我明白了他的意图。
他需要我这个“稳定器”随时待命。只要我待在这个三步范围内,无论他在做什么,都能享受到那份久违的安宁。
而我,则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有思想的“挂件”。
时间缓缓流逝。
他处理公务,我负责“维稳”。
我们之间形成了一种诡异的默契。他不会来打扰我,我也不会去打扰他。他似乎默认了,只要我能维持链路的平稳,其他的,他都可以暂时容忍。
这正是我想要的。
我需要时间,需要一个绝对安全的环境,来深入研究这条连接着我们命运的能量链路。
我闭上双眼,将全部心神沉入到那条无形的“桥梁”之上。
之前的我,只是被动地“梳理”和“承受”。而现在,我要开始主动地“解析”。
【开始解析能量链路构成……】
【主要构成:龙气(异常变异体),精神力(秦卿),精神力(幕玄辰)……错误!侦测到未知能量残留……】
【正在分析未知能量……成分:血脉诅咒之力(源自秦氏血脉)……】
我的心猛地一跳!
父亲的话,在我脑中轰然炸响——“你体内的九阴绝脉……是玄戈先祖最疯狂的实验,留下的‘遗产’。它诅咒了秦家的血脉……”
诅咒!
这条链路中,竟然真的存在着源自我血脉的诅咒之力!
难道说,幕玄辰的痛苦,不仅仅是因为他自身的龙气变异,还与我秦家的诅咒有关?这所谓的“天作之合”,所谓的“鞘”与“龙”,从一开始,就是一场跨越了数百年的阴谋,或是一场无人能解的悲剧?
无数个念头在我脑中翻涌,几乎要让我的精神力失控。
【警告!精神波动异常!链路稳定性下降!】
就在这时,一声冷哼,将我从纷乱的思绪中惊醒。
我猛地睁开眼,对上了幕玄辰看过来的、冰冷刺骨的目光。
他显然察觉到了链路的波动,以及那随之而来的、熟悉的痛苦前兆。
“分心了?”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危险的警告。
“抱歉。”我立刻收敛心神,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重新将精神波动抚平,“只是坐得久了,有些走神。”
他没有再追问,但那审视的目光,却在我身上多停留了几秒。
就在这压抑的对峙中,殿门外,再次传来了明总管的声音,这一次,带着一丝急切。
“殿下,北境军务处八百里加急文书!”
幕玄辰的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
“呈上来。”
门开,明总管快步走入,双手捧着一个密封的玄铁管,躬身递了过去。
在递交文书的那一刻,他的视线,不可避免地从我身上扫过。
幕玄辰没有让他退下,当着我们两人的面,直接打开了玄铁管,取出了里面的密信。
他的目光在信纸上扫过,周身的气息,瞬间变得凌厉起来。
【警告!共生体情绪剧烈波动!侦测到“愤怒”、“杀意”等高危情绪……】
【异常龙气活跃度急剧上升!链路即将失控!】
我感觉到,一股灼热的、带着暴戾气息的能量,如同决堤的洪水,顺着链路朝我猛冲而来!
来不及多想,我立刻调动起全部的精神力,不再是被动梳理,而是主动迎了上去!我将自己的精神力化作一张坚韧的网,试图包裹、安抚那股狂暴的能量。
这是一种全新的尝试,也是一场豪赌!
“殿下!”明总管显然也感觉到了太子身上那几乎要实体化的杀气,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冷汗直冒。
而幕玄辰,他紧紧攥着那张信纸,手背上青筋暴起,苍白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
他正在与自己的心魔,以及那暴走的龙气对抗。
“稳住……”我闭着眼,在心中对自己说,也像是在对他说,“愤怒解决不了问题……冷静下来……”
我将这股意念,灌注到我的精神力之中,一遍又一遍地冲刷着那股狂暴的能量。
奇迹发生了。
那股能量的冲势,竟然真的开始减缓。那暴戾的气息,仿佛被注入了一汪清泉,虽然依旧滚烫,却不再那么具有毁灭性。
【链路稳定性正在恢复……异常龙气波动频率下降……】
【共生体心率正在从145 bpm向110 bpm回落……】
不知过了多久,殿内的那股窒息般的压迫感,终于缓缓消散。
幕玄辰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他松开紧攥的拳头,那张薄薄的信纸,已经在他掌心化为了齑粉。
他没有看跪在地上的明总管,而是抬起头,目光如炬,跨越十丈的距离,牢牢地锁在了我的身上。
那眼神,不再仅仅是审视和疑虑。
那里面,多了一样全新的东西。
是震惊,是不可思议,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于我这种能力的——依赖。
他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决断。
“明德。”
“奴才在!”
“传令下去,北境都护史高阳,玩忽职守,纵容敌寇,就地革职,押送回京,交由三法司会审。”
他的声音,清晰、冷静,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
跪在地上的明总管,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震惊。他显然没想到,在刚才那般雷霆震怒之下,殿下竟能如此迅速、理智地做出决断。
而这份理智,来源于何处……
明总管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带着一丝敬畏,再次投向了我。
我依旧坐在原地,仿佛什么都没做。
但我知道,从这一刻起,一切都不同了。
我不再只是一个“稳定器”,一个“止痛剂”。
在幕玄辰处理这帝国最重要的事务时,我成了他保持绝对理智的……最后一道屏障。
他默许了我的存在,而这份默许的重量,远超我的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