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猎的号角声,在黎明的第一缕晨光中吹响。
整个营地瞬间活了过来。战马嘶鸣,甲胄碰撞,男人们的豪言壮语混杂着兵器出鞘的锐响,汇成一股奔腾的热血与杀伐之气。
我透过帐篷的缝隙,看到父亲一身玄甲,在亲兵的簇拥下翻身上马。哥哥秦轩白衣银枪,与一群意气风发的世家子弟谈笑风生。秦瑶则像一团燃烧的火焰,骑着她的枣红马,满脸都是即将踏入猎场的兴奋与骄傲。
他们是天生的猎手,而我,是被遗忘在角落里的观赏品。
没有人来问我一声,甚至没有人朝我这个方向看一眼。
直到大部队如潮水般涌出营地,向着山脉深处进发,喧嚣散去,我的机会才终于来临。
“小莲。”我轻声唤道。
“小姐,奴婢在。”小莲端着一盆热水走进来。
“帐篷里太闷了,我想出去走走。”我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我记得书上说,山涧的阴凉处,生有一种叫‘凝露草’的植物,叶片上凝结的露水,用来泡茶,对身子有好处。”
小莲立刻紧张起来:“可是小姐,将军吩咐过……”
“我不会走远,就在营地西边那条小溪附近。”我打断她,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影和霜会跟着我,不会有事的。”
凝露草,是我随口编造的名字。但这番说辞,却完美地符合我“久病成医”、试图用各种偏方调理身体的绝望病人形象。
果然,当我把这个理由告知守在门口的影和霜时,她们对视一眼,虽然依旧面无表情,但并没有提出反对。在她们眼中,这大概只是一个无聊的闺阁小姐,在耍一些无伤大雅的小性子罢了。
“请小姐稍候。”影冷冰冰地说了一句,转身离去,应该是去向此地留守的军官报备。
很快,她便回来了。
“小姐,请。”
计划的第一步,成功。
我披上一件外衣,在小莲的搀扶下,走出了帐篷。影和霜一如既往地,一左一右跟在我身后,像两道驱不散的影子。
我们朝着西边走去。那里地势渐高,树木也愈发繁茂。巡逻的士兵看到我们一行人,只是投来一瞥,便不再关注。一个病秧子小姐,带着两个女亲卫散步,实在掀不起任何波澜。
我的身体比我想象的还要孱弱。才走了不到一里路,我的额头便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这不是伪装,这是真实的生理反应。
但我不能停。
每当我感觉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时,我就会在心里默数自己的呼吸,调整着步伐的节奏,将大脑的指令强行下达到身体的每一处肌肉。
“小姐,要不我们回去吧?您的脸色好差。”小莲的声音里充满了担忧。
“不……不用。”我扶着旁边的一棵树,大口地喘着气,脸上挤出一个苍白的笑容,“就快到了……我听见水声了。”
那潺潺的水声,此刻对我而言,无异于天籁。
影和霜始终沉默地跟在后面。我能感觉到她们的视线,像手术刀一样,剖析着我的每一个动作。但我此刻的虚弱是如此真实,真实到足以打消任何怀疑。
终于,穿过一片密林,一条清澈的溪流出现在我们眼前。溪水从上游的山石间流淌而下,发出叮咚的声响。而那宏大的水声源头,就在前方不远处,被一片巨大的岩石和茂密的树丛遮挡着。
银龙瀑。
我的心脏不争气地加速跳动起来,不是因为劳累,而是因为激动。
“就是这里了。”我装作惊喜的样子,指着溪边一块长满青苔的石头,“你们看,那是不是凝露草?”
小莲和两名亲卫顺着我指的方向看去,那里确实长着几株形态奇特的蕨类植物,叶片上挂着晶莹的水珠,看上去煞是喜人。
我挣开小莲的搀扶,一步步地走过去,小心翼翼地蹲下身,伸出手,仿佛要去触碰什么稀世珍宝。
就在我的指尖即将碰到那片叶子的瞬间,我的手腕“不经意”地一晃,袖口里,一个早就准备好的、绣着兰草的陈旧锦囊,悄无声息地滑落下来。
锦囊很轻,掉在草地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它落下的位置,却是我精确计算过的。它顺着微斜的草坡滚落,噗通一声,掉进了湍急的溪水里。
“啊!”我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像是被吓到了。
锦囊瞬间就被溪水冲走,顺着水流,朝着那片遮挡住瀑布的巨岩方向漂去。
“我的锦囊!”我立刻慌张地站起来,脸上血色尽褪,声音里带上了哭腔,显得无比惊惶失措。
小莲大惊失色:“小姐,那不是……”
“那是我娘留给我的遗物!”我凄声喊道,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
这一次的眼泪,一半是演技,另一半,却是真实的情绪。我想起了我在原本世界的母亲。这份突如其来的情绪爆发,让我的表演显得天衣无缝。
我提着裙摆,想也不想地就要往水里冲。
“小姐!”
“站住!”
小莲和影同时出手,一个抱住了我的腰,一个拦在了我的身前。
“放开我!”我用力挣扎着,状若疯狂,“不能让它被冲走!不能!”
溪水并不深,但水流很急,河床下布满了湿滑的卵石。以我这副身体,下去就是死路一条。
锦囊在水中载沉载浮,很快就被冲到了那块巨岩的拐角处,被一块凸起的石头卡住,眼看就要被下一个浪头彻底卷走,消失在瀑布的方向。
“求求你们……”我放弃了挣扎,瘫软在小莲的怀里,绝望地指着那个方向,泣不成声,“那是……我娘留给我唯一的东西了……”
影和霜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动容。她们是冷酷的亲卫,但她们也是人。一个被家族视为“诅咒”、身体孱弱的女儿,对亡母遗物的珍视,足以触动任何一颗冰封的心。
霜看了一眼影,似乎在征求她的意见。
影的眉头紧紧皱起,她看了一眼湍急的溪水,又看了看我哭得几乎要昏厥过去的样子,眼神里闪过一丝挣扎。
我知道,她们在权衡。父亲的命令是“看好我”,但如果我现在因为情绪激动而晕倒病倒,同样是她们的失职。
最终,影似乎做出了决定。她对我沉声道:“你待在这里,不准动。”
然后,她对霜说:“你看着她。我去拿。”
说完,影抽出腰间的匕首,反手插在地上,开始解自己脚上的靴子。
看着她脱下累赘的外物,准备下水,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计划,正在朝我预想的方向,分毫不差地推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