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帐外的风裹着沙尘,一遍遍拍打帆布,发出沉闷的“噗噗”声,像是谁在暗处压抑的叹息。苏合香刚将最后一块浸透药汁的纱布敷在萧策胸口的伤口上,指尖还沾着草药的清苦,便听见帐帘被轻轻掀起,阿罗憾颀长的身影逆着暮色走了进来,肩上落着一层薄薄的黄土。
“伤口怎么样?”阿罗憾的声音比平日低沉,目光掠过榻上脸色仍显苍白的萧策,最终落在苏合香泛着红血丝的眼睛上。他手中提着一个青铜食盒,放在矮桌上打开,里面是两碗尚冒着热气的粟米粥,“让亲兵去灶房热的,你俩都一天没吃东西了。”
苏合香接过粥碗,指尖触到温热的瓷壁,才惊觉自己的手竟凉得像冰。她舀了一勺粥,小心地吹凉,递到萧策唇边:“先喝点垫垫,军医说你伤了肺腑,得慢慢养。”萧策虚弱地抬了抬眼,顺从地咽下粥水,目光却始终锁在苏合香脸上,像是要把她此刻的模样刻进心里。
阿罗憾坐在对面的胡凳上,看着这一幕,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开口:“合香,我有话跟你说。”他的语气带着一种罕见的郑重,让苏合香心里莫名一紧。她安抚地拍了拍萧策的手背,起身跟着阿罗憾走到帐外,两人并肩站在驿站残破的廊下,望着远处沉沉的夜色。
“你还记得在长安宫里,你设‘香阵’尝试开启时空通道时,玉佩的反应吗?”阿罗憾率先打破沉默,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当时你说,还缺长安的‘龙脉之气’才能稳定通道,可你有没有想过,通道本身的承载能力,比你想象的更有限。”
苏合香的心猛地一沉,她攥紧了袖中的玉佩,那温润的玉质此刻却让她感到一阵寒意:“你想说什么?”
“我祖父曾留下一本手记,里面记载过西域古老的时空传说,”阿罗憾转头看向她,眼中满是复杂,“传说中,时空通道如同脆弱的琉璃盏,只能容纳‘一缕魂’或‘一个人’的重量。若强行携带他人穿越,通道会产生裂缝,轻则两人被冲散到不同时空,重则……通道崩塌,永远困在时空乱流里。”
这句话像一块巨石,重重砸在苏合香心上,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她想起在长安宫中,玉佩发出的耀眼光芒,想起《香经》里“时空之隙,唯孤魂可渡”的模糊记载,那些曾被她忽略的细节,此刻全都串联起来,变成了最残酷的现实。
“你的意思是……”苏合香的声音有些发颤,“如果我想带萧策一起回现代,很可能会出事?”
“不是可能,是大概率。”阿罗憾的语气没有丝毫缓和,“你以为我为什么一直没提这件事?我原本想等你们都平安了再说,可现在萧策伤成这样,叛军还在后面追,我们不知道下一刻会不会有新的危机。你必须提前想清楚,到底是自己走,还是……”
“我不可能丢下他。”苏合香几乎是立刻打断了他,语气坚定得不容置疑,“我穿越到盛唐,遇到他,复原‘长安十二香’,这一切都不是偶然。如果回去要以失去他为代价,那我回去还有什么意义?”
“可你有没有想过,萧策他未必愿意跟你走?”阿罗憾的话像一根刺,扎进苏合香心里,“他是盛唐的将领,他的根在这里,他的部下还在前线打仗,他的家国还在经历战乱。你强行带他去一个完全陌生的现代,对他来说,未必是救赎。”
苏合香愣住了,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她一直以为,只要两人能在一起,去哪里都好,却忘了萧策心中的“执念”——他是为守护长安而生的将军,就像沉香木,深深扎根在盛唐的土壤里,拔出来,便会失去生机。
“而且,你别忘了,‘长安十二香’的能量不是无限的。”阿罗憾继续说道,“你用‘续命香’救了萧策,已经消耗了其中一味香的大半能量。下次开启通道,能不能成功还是未知数,更别说带着一个人了。”
风越来越大,卷起地上的沙尘,迷了苏合香的眼。她望着远处驿站里零星的灯火,那些灯火忽明忽暗,像极了她此刻的心情。一边是穿越千年的故乡,是她熟悉的现代生活,是父母留下的合香实验室;一边是她深爱的人,是她在盛唐经历的一切,是她用心血复原的“长安十二香”。这道选择题,无论选哪一个,都注定要承受刻骨铭心的疼痛。
“我知道这很难,但你必须尽快做决定。”阿罗憾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软了些,“萧策的伤需要时间养,可叛军不会给我们太多时间。等我们到了蜀地,或许能找到暂时安全的地方,但谁也不知道,下一次开启通道的机会,会在什么时候出现。”
苏合香沉默着点头,心里像被灌满了铅,沉重得迈不开脚步。她转身回到军帐,萧策已经靠在榻上,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显然是听到了两人的对话。苏合香强装镇定地走过去,想拿起空碗去洗,却被萧策一把抓住了手。
“合香,”萧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阿罗憾的话,我都听到了。你……你别为了我,放弃回去的机会。”
苏合香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她用力摇头,哽咽着说:“我不回去,我要跟你在一起。等你伤好了,我们一起回长安,一起平定叛乱,好不好?”
“傻丫头,”萧策抬手,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水,指尖的温度让她心里更疼,“长安已经不是以前的长安了,叛军势大,就算我们能回去,也未必能扭转局势。而你,不属于这里,你的家在未来,你的人生还很长,不能因为我,被困在这乱世里。”
“可我已经把这里当成家了,把你当成家人了。”苏合香紧紧握住他的手,泪水止不住地流,“没有你的未来,对我来说,还有什么意义?”
萧策看着她,眼中满是疼惜与不舍,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因为牵动伤口,剧烈地咳嗽起来。苏合香连忙拍着他的背,帮他顺气,心里的绝望像潮水般涌来。她知道萧策说的是对的,他是将军,放不下家国天下;而她,若强行留下,不仅帮不上太多忙,还可能成为他的累赘。
“听话,”萧策好不容易止住咳嗽,气息愈发虚弱,却依旧坚持着,“等我伤好一些,就帮你找到开启通道的机会。你回到现代,好好生活,把‘长安十二香’传承下去,也算……也算我们这段缘分,没有白过。”
苏合香说不出话,只能趴在榻边,肩膀剧烈地颤抖。她知道萧策是为了她好,可这种“为她好”,却让她感到比刀割还疼。帐外的风还在吹,粟米粥的香气早已散去,只剩下“续命香”残留的醇厚气息,萦绕在两人之间,像是在无声地诉说着这场跨越时空的爱恋,注定要面临艰难的抉择。
阿罗憾站在帐外,听着里面压抑的哭声,轻轻叹了口气。他抬头望向夜空,几颗疏星在云层中若隐若现,像是在预示着未来的迷茫。他知道,这场抉择,不仅关乎苏合香和萧策的命运,或许还关乎“长安十二香”的传承,关乎两个时空的连接。而他能做的,只有在一旁默默守护,等待苏合香做出最终的决定。
夜色渐深,驿站里的灯火一盏盏熄灭,只有萧策的军帐还亮着微光。苏合香依旧趴在榻边,紧紧握着萧策的手,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传递给他。她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不知道自己最终会做出怎样的选择,但她知道,无论如何,她都不会轻易放弃,无论是对萧策的爱,还是对“长安十二香”的执念,她都会拼尽全力,守护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