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合香在庭院的藤椅上醒过来时，暮色正像一层薄纱，轻轻裹住院角那丛盛放的素馨。指尖还残留着方才梦中的暖意——梦里她又回到了兴庆宫的沉香亭，唐玄宗执杯而立，杨贵妃鬓边斜簪的红芍药沾着晨露，而她手中捧着新制的“沉香”，烟气袅袅里，萧策就站在廊下，隔着重重香雾望她，眼神清亮得像长安的春月。
“又梦到盛唐了？”萧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他惯有的温和。他手中端着一盏温热的姜枣茶，瓷杯外壁凝着细密的水珠，递到她面前时，还带着掌心的温度。
苏合香接过茶盏，指尖触到温热的瓷壁，才觉出几分现实的真切。她轻轻叹口气，将茶盏贴在脸颊，暖意顺着皮肤漫进心里：“是啊，总梦到那些日子。方才梦里还在想，若当年‘长安十二香’能早些集齐，是不是很多事都会不一样。”
萧策在她身边的石阶上坐下，目光落在院中新栽的沉香树苗上。那树苗是阿罗憾上月从岭南捎来的，细弱的枝干上抽出几片新叶，透着勃勃生机。“过去的事，哪有那么多‘若’。”他伸手拂去她发间沾着的一片素馨花瓣，指尖动作轻柔，“你看这树苗，如今虽小，假以时日，也能长成参天的沉香木。咱们的日子，不也像这香木一样，得慢慢熬，才会有醇厚的滋味。”
苏合香望着他，忽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穿越千年的时光，从盛唐的兵荒马乱到现代的安稳岁月，萧策总是这样，用最平实的话，熨帖她心底那些偶尔泛起的褶皱。她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盛唐香文化博物馆”的名字——是值班的研究员小林打来的。
“苏馆长，您现在方便来一趟博物馆吗？”小林的声音带着几分急切，背景里隐约能听到纸张翻动的沙沙声，“下午整理库房的时候，我们在一批新征集来的唐代残简里，发现了几枚刻着香方的木简，其中有一枚提到了‘长安十二香’的‘郁金’，还……还提到了一个您可能感兴趣的名字。”
苏合香的心猛地一跳。“长安十二香”的“郁金”她虽已根据日本博物馆的残片样本优化过配方，但唐代原版的香方细节仍有缺失，而小林口中“感兴趣的名字”，让她下意识想到了阿罗憾——或是那位在盛唐时与她一同复原香料的老匠人？她立刻站起身，将茶盏放在石桌上，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急切：“我马上过去，你们把残简收好，别碰上面的字迹，我带专业的工具去。”
萧策也跟着起身，顺手拿起她搭在藤椅上的薄外套：“我陪你一起去。晚上路不好走，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两人驱车赶往博物馆时，夜色已经完全沉了下来。长安西路的路灯次第亮起，暖黄的光透过车窗，在萧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光影。苏合香看着他专注开车的模样，忽然想起盛唐时，他也是这样，每次她要去西市采买香料，他总会牵来那匹叫“踏雪”的白马，说“路上人多，我送你”。时光荏苒，交通工具从骏马变成了汽车，可他护着她的心意，却从未变过。
博物馆的大门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庄重，青灰色的墙面嵌着“盛唐香文化博物馆”的烫金匾额，在路灯下泛着温润的光。小林早已在门口等候，手里拿着一个密封的玻璃展盒，看到苏合香和萧策，立刻迎了上来，脸上难掩兴奋：“苏馆长，萧顾问，你们可来了！那些残简我们已经放在恒温恒湿的展柜里了，就怕损坏了上面的字迹。”
苏合香点点头，接过小林递来的手套和放大镜，快步走向库房旁边的临时研究室。研究室里灯火通明，四张白色的工作台并排摆放着，其中一张台上放着一个透明的展柜，里面整齐地码着十几枚残破的木简。木简的颜色呈深褐色，边缘有些磨损，显然是历经了千年的岁月洗礼。
“就是这几枚。”小林指着展柜最中间的三枚木简，声音压低了几分，像是怕惊扰了这些千年的文物，“您看这枚，上面刻着‘郁金十二两，捣为细末，以酒渍三日夜，去滓取汁……’，这分明是‘长安十二香’里‘郁金’的制作步骤！还有这枚，提到了‘胡商阿罗憾，献番红花三斛，助合郁金香’——这不就是阿罗憾先生的先祖吗？”
苏合香戴上手套，拿起放大镜，小心翼翼地凑近展柜。木简上的字迹是用小刀刻上去的，笔画遒劲，虽有些地方因木简腐朽而模糊，但仍能清晰辨认出“郁金”“阿罗憾”等字样。她的心跳不由得加快了几分，手指微微颤抖着，顺着字迹一点点看下去——“郁金香成，献于贵妃，妃赞其‘香如朝露，韵似春风’，命藏于宜春院……”
“宜春院？”萧策凑过来，目光落在木简的后半部分，“我记得盛唐时，宜春院是宫廷乐伎居住和排练的地方，怎么会藏‘郁金’香？”
苏合香摇摇头，眉头微蹙。她之前复原“郁金”时，参考的史料多提及此香曾供贵妃使用，却从未提到过宜春院。难道这“郁金”除了供宫廷日常使用，还有其他用途？她继续往下看，木简的末尾刻着一行小字，因木简断裂，只剩下“……残香引魂，可寻……”几个字，后面的字迹彻底模糊，只留下几道浅浅的刻痕。
“残香引魂，可寻……”苏合香轻声念着这几个字，心里泛起一阵疑惑。“引魂”二字在唐代的香文化中并不常见，多数香料要么用于熏香、药用，要么用于祭祀，而“引魂”似乎更偏向于民间的巫术，怎么会出现在宫廷的香方残简里？
小林在一旁补充道：“苏馆长，这批残简是从长安城南的一座唐代古墓里出土的。古墓的墓主人身份还没确定，但根据陪葬品来看，应该是一位与宫廷有密切联系的官员。除了这些刻着香方的木简，还有几枚残简提到了‘安史之乱’时，宜春院的乐伎曾带着一批宫廷香料出逃，后来不知所踪。”
“带着宫廷香料出逃？”苏合香心里一动。她忽然想起第133章时，杨贵妃死后，宫中的部分香料散落民间，她当时派人收集了大部分，却始终有几味香料的下落不明，其中就包括一小批“郁金”。难道那些失踪的“郁金”，就是被宜春院的乐伎带走了？
萧策也若有所思：“如果真是这样，那‘残香引魂’这几个字，会不会和那些出逃的乐伎有关？或许她们带走的不只是香料，还有其他重要的东西。”
苏合香没有说话，只是将放大镜又凑近了几分，仔细观察着木简上的刻痕。忽然，她注意到“残香引魂”那几个字的刻痕比其他字迹更深，而且刻痕的边缘有些不规则，像是刻字的人当时心情急切，甚至有些慌乱。她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这或许不是普通的香方记录，更像是一种记号，一种指向某个秘密的线索。
“小林，把这批残简的高清照片调出来，尤其是这枚刻着‘残香引魂’的木简。”苏合香转过身，语气坚定，“另外，联系一下考古队的张教授，问问那座唐代古墓里有没有发现与宜春院相关的文物，比如乐伎的服饰、乐器，或者……装香料的器物。”
小林立刻点头，转身去操作电脑。研究室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电脑主机运行的轻微声响。萧策走到苏合香身边，看着她专注的侧脸，轻声说：“你是不是觉得，这木简背后藏着什么秘密？”
苏合香抬起头，目光里带着几分思索：“嗯。‘长安十二香’每一种香都有其特殊的用途，‘郁金’的香气清冽，既能熏衣，又能入药，可这‘引魂’二字，总让我觉得不对劲。而且你想，阿罗憾的先祖当年为了帮我复原‘郁金’，特意从西域运来番红花，这香对我们来说意义非凡，怎么会轻易让乐伎带走？”
她顿了顿，指尖轻轻划过展柜的玻璃，目光再次落在那枚残简上：“还有，‘安史之乱’时，长安城内一片混乱，乐伎们为何要冒着生命危险带走一批香料？除非那些香料里，藏着比她们性命更重要的东西。”
萧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一件事。当年在马嵬坡，我曾听一位老禁军说过，杨贵妃自缢后，她的贴身侍女带着一个锦盒出逃，锦盒里装的不是金银珠宝，而是几盒香料。当时我以为只是侍女对贵妃的念想，现在想来，或许那锦盒里的香料，就是宜春院藏的‘郁金’。”
就在这时，小林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几分激动：“苏馆长，您看！这是那枚残简的高清照片，我用图像处理软件增强了对比度，发现‘残香引魂’后面模糊的刻痕，其实是两个字！”
苏合香和萧策立刻凑到电脑屏幕前。屏幕上，经过处理的照片清晰地显示出，木简断裂处的刻痕其实是两个半字——左边是“玉”字的一半，右边是“佩”字的一半，合起来，正是“玉佩”二字！
“玉佩？”苏合香的心脏猛地一缩，下意识地摸向自己脖子上的玉佩。那枚从盛唐带回来的玉佩，一直贴身戴着，此刻正贴着胸口，传来温润的触感。她记得第126章时，集齐“长安十二香”后，正是这枚玉佩发出光芒，才让她有机会开启时空通道。难道这残简上的“残香引魂，可寻玉佩”，指的就是她脖子上的这枚玉佩？
“这就说得通了。”萧策的声音里也带着几分惊讶，“当年杨贵妃或许知道玉佩的秘密，所以让侍女带着‘郁金’和玉佩出逃，希望能留下一线生机。只是后来侍女不知所踪，玉佩和香料也就成了谜。”
苏合香的目光落在屏幕上的残简照片上，心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她想起穿越回现代后，在古战场遗址找到萧策时，他手中也握着一枚刻有“萧”字的玉佩，与她的这枚纹路相似。难道这两枚玉佩之间，还有什么关联？而那批失踪的“郁金”，又藏在何处？
“小林，明天一早，你和我一起去那座唐代古墓的考古现场。”苏合香转过身，语气坚定，“我要亲自去看看，能不能找到更多与‘郁金’和玉佩相关的线索。”
萧策立刻接话：“我也去。考古现场地形复杂，我陪你一起，也能多照应。”
小林点点头，又指着电脑屏幕上的另一张照片：“苏馆长，您看这枚残简，上面还刻着‘城南柳氏旧宅，枯井藏香’几个字。柳氏……会不会是唐代的哪个贵族姓氏？”
“城南柳氏？”苏合香心里一动。她记得阿罗憾曾跟她说过，盛唐时长安城南有一户柳姓人家，是当时有名的制香世家，后来因卷入“安史之乱”而家道中落，族人四散。难道这“柳氏旧宅”，就是那户制香世家的旧址？而“枯井藏香”，指的就是那批失踪的“郁金”？
夜色渐深，研究室里的灯火却依旧明亮。苏合香看着展柜里的残简，指尖轻轻摩挲着脖子上的玉佩，忽然觉得，那些沉睡了千年的秘密，正像一缕缕沉香，在时光的缝隙里缓缓苏醒。而她，或许即将揭开“长安十二香”背后，那被历史尘埃掩盖的最后一段往事。
萧策看着她专注的模样，悄悄将一件外套披在她肩上。月光透过窗户，洒在两人身上，也洒在展柜里的残简上，木简上的字迹在月光下仿佛有了生命，静静诉说着盛唐的繁华与沧桑，以及一段跨越千年的，与香有关的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