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界外围虚空中那短暂的平静，并未持续太久。
黄羽虽未再主动出手，但其如同实质的冰冷目光，依旧如同悬顶之剑，时刻笼罩着联军刚刚建立的桥头堡阵地。
远处，神界的巡逻舰队和光翼神兵战阵并未退去，反而在更远的距离上游弋、集结，如同环绕着受伤猎物的狼群，等待着下一次扑击的机会。
“妖皇号”旗舰会议室内，气氛压抑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取代了之前誓师出征时的激昂与初临神界时的震撼，此刻弥漫在空气中的，是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与沉重。
秦枫已回到舰桥，暗金皇甲上沾染的些许尘埃与之前喷出的血迹已被清理，但他眉宇间的那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以及体内依旧隐隐作痛的经脉，都在诉说着方才与黄羽那两记硬撼的凶险。
他端坐于主位，目光平静地扫过下方。
白枫、蓝凌、红曜、青幽、紫妍、墨辰、赤炎妖王、墨白庄主、周倩薇……所有核心人物尽数在列，只是大多身上带伤，气息不稳，脸色凝重。
墨辰的左臂更是缠着厚厚的、渗透出暗金色血液的绷带，那是他在平台争夺战时，为掩护阵法师布阵，硬生生用身体挡住了一道圣光壁垒兽的主炮轰击所致。
没有人说话，只有主光幕上不断刷新着的、触目惊心的数据，发出细微的嗡鸣声。
白枫深吸一口气，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依旧保持着沉稳：“陛下，诸位，初步战损统计……已经出来了。”
他操作着面前的玉简，将一份份数据投射到主光幕上。
“战舰方面：隼级突击舰损失三十七艘，占出击总数的近七成；赤燎号护卫舰损失八艘；镇岳号重型防御舰轻伤；清霄舰尾部结构受损，需紧急修复；幽影魔舰暂无损失，但能量储备消耗过半。另有三艘满载物资的辅助运输舰……未能通过通道。”
每一个数字报出，会议室内的温度就仿佛降低一分。
那些冰冷的数字背后，是成千上万鲜活生命的消逝，是无数家庭永久的伤痛，更是联军实实在在战力的折损。
“人员方面……”白枫的声音更加低沉，“先锋军，包括随行的影魔特遣队及清苍宗道友，阵亡及确认失踪者，共计三千八百余人，重伤失去战斗力者逾千。主力舰队在通过通道及后续遭遇战中，阵亡约两千一百人，重伤五百余人。总计……伤亡已近八千。”
近八千！
这个数字，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这还仅仅是第一战，仅仅是突破壁垒和建立桥头堡的代价！
而且，这八千伤亡，几乎都是联军中的精锐！
尤其是先锋军，几乎是十不存三！
“物资消耗方面，”白枫继续汇报，语气沉重，“为维持高强度护盾及发动攻击，各舰能量储备平均消耗超过六成，部分受损严重的战舰能量已近枯竭。
红曜殿主提供的各类疗伤、回元丹药消耗近三成。
蓝凌殿主准备的阵盘、符文材料等，在布设防御和干扰阵法中，消耗约四成。破界魔晶……已全部耗尽。”
巨大的伤亡，惊人的消耗。联军几乎是倾尽全力，才在这神界门口，砸下了这么一颗带血的钉子。
会议室内的气氛，已然凝重到了极点。
赤炎妖王拳头紧握，额角青筋跳动，他带来的赤焰军团在通道内和后续战斗中损失不小；
墨白庄主脸色阴沉，他麾下的墨麟军擅长诡袭，在这种正面硬撼中损失更为惨重；
周倩薇秀眉紧蹙，眼中带着悲戚，清苍宗亦有不少弟子陨落。
墨辰猛地一拍桌子，声音嘶哑：“这仗打得憋屈！光是撞开那龟壳，就填进去我们这么多好儿郎！还有那黄羽……陛下，若您无需分心护持舰队，全力与他一战，结果未必如此！”
秦枫缓缓摇头，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若非诸位拼死打开通道，牵制敌军，朕亦无法与黄羽放手一搏。此战，非一人之勇可定乾坤。黄羽之强，神界反应之速，确实超出了我们最初的预估。”
他目光转向蓝凌和青幽：“蓝凌，青幽，你们那边有何发现？”
蓝凌脸色苍白，显然心神消耗巨大，他强打精神道：“回陛下，经此一战，我们对神界壁垒及守军有了更深的了解。壁垒的自我修复能力和能量层级，远超预估，其结构近乎完美，若非魔君提供的破界魔晶引发其内部能量冲突，我们绝无可能强行破开。神界守军的装备、战阵以及个体实力，均极为精良，尤其是那种光翼神兵组成的战阵，能量共鸣极强，对我方妖力、魔力压制明显。”
青幽清冷的声音接着响起，带着一丝寒意：“根据暗卫在战斗中的观察以及截获的零星神念通讯分析，我们遭遇的，很可能只是神界最外围的常规巡逻力量。黄羽的出现，代表我们的入侵已经引起了神界高层的注意。但值得注意的是，除了黄羽，并未有其他同级别的神将出现，神界内部的反应……似乎有所保留，或者说，他们可能认为，仅凭现有力量，就足以将我们剿灭。”
有所保留？认为足以剿灭？
这两个判断，让众人心头更沉。
这意味着，他们目前见识到的，可能只是神界实力的冰山一角！
真正的庞然大物，还隐藏在更深处的神圣云雾之后。
红曜指尖跳跃着一缕七彩丹火，正在分析一份从战场收集到的、沾染了神族血液的土壤样本，她蹙眉道：“此地的神圣环境对非神族生灵的压制是持续性的，我初步研制的‘净心守神丹’效果有限，无法完全抵消。长时间在此作战，将士们的战力会持续衰减，伤势恢复速度也会大大减缓。我们需要更有效的、能适应此界环境的丹药。”
紫妍也小脸发白，低声道：“我控制的妖兽在这里也很不安，它们本能地畏惧这里的气息，实力发挥不足七成，有些低阶妖兽甚至出现了退化迹象……”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
初战的胜利——如果这惨烈的登陆能称之为胜利的话——所带来的些许振奋，早已被这冰冷而残酷的现实冲刷得一干二净。
他们成功踏足了神界，却也真切地感受到了神界那深不可测的实力与无处不在的压制。
巨大的牺牲，仅仅换来了一个摇摇欲坠的立足点，以及一个更加清晰、也更加令人绝望的认知——神界，远比他们想象中，更加强大，更加深厚。
秦枫沉默地听着所有人的汇报，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冷的金属扶手上轻轻敲击着。
他脑海中闪过通道内战舰解体的火光，闪过平台上将士们浴血奋战的画面，闪过黄羽那冰冷无情的金色瞳孔。
代价，太大了。
但，路，已经走到这里了。
他抬起眼，目光再次扫过众人，那深邃的眼眸中，之前的疲惫与凝重渐渐被一种更加坚毅、更加冷静的光芒所取代。
“诸位，”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驱散着那令人窒息的压抑，“伤亡与损失，朕已知晓。很沉重，每一位陨落的将士，都是我妖界的英雄，他们的血，不会白流。”
他顿了顿，语气转而变得无比沉稳与决断：“初战之惨烈，确实超出了预期。神界之强，亦非虚言。这告诉我们，原先计划中，快速突进、直捣黄龙的策略，已不适用。”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我们需要重新审视对手，调整我们的策略。”
他的手指在扶手上停下，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传令下去：全军进入最高戒备状态，依托现有桥头堡，全力修复损伤，补充物资，巩固防御。”
“白枫，统筹所有剩余资源，优先保障防御与生存所需。”
“蓝凌，青幽，红曜，紫妍，我需要你们尽快拿出应对当前困境的方案——如何提升在神界环境下的生存与作战能力，如何获取更多关于神界的情报，如何让我们的丹药、阵法、御兽之术，在这里发挥出应有的作用。”
“墨辰，赤炎，墨白，整顿部队，安抚军心，告诉将士们，我们只是暂时受阻，远征之志，绝不更改！”
他没有立刻说出下一步的具体行动计划，但所有人都明白，陛下心中已然有了决断。
急于求成的冒进，已经被证明是行不通的。
接下来，他们将不得不采取一种更为艰难、却也更为稳妥的方式，在这片充满敌意的神圣疆域中，一步步地……扎根，并寻找机会。
会议在沉重的气氛中结束，众人带着复杂的情绪和沉重的任务各自离去。
秦枫独自留在会议室，目光再次投向舷窗外那无垠的、散发着柔和却致命光芒的神界虚空，以及远方那些若隐若现的神界舰队。
初战的鲜血，浇熄了轻敌的火焰，也让他更加清醒地认识到前路的漫长与艰险。
救母之路，从来都不会平坦。
而现在，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