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阳光透过洞穴口的缝隙,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光斑,空气里微尘浮动。
季凛已经完成了每日清晨艰难的复健动作,额角带着薄汗,靠在铺着兽皮的矿石床上,目光时不时瞥向洞口。
往常这个时候,索恩早已出现,或是带着温热的药汁,或是沉默地开始帮他活动腿脚。
但今天,洞口始终空荡荡的,只有风声偶尔掠过。
一种莫名的焦躁感像细小的藤蔓,悄悄缠绕上季凛的心头。
他试图压下这种情绪,告诉自己龙族的王自然有诸多事务,不可能终日围着一个人类伤患打转。
但那种空落落的感觉却挥之不去。
他唤住一个路过洞口、负责洒扫的龙族侍从,状似随意地问道:“看到索恩了吗?”
侍从停下动作,恭敬地回道:“王上似乎一早就去了厄金医师那里。”
厄金那里?
季凛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
是去拿药?
还是……他的腿又出了什么反复?
抑或是……索恩自己?
那个关于索恩之前异常状态的猜想再次浮现,带着不容忽视的重量。
他沉吟片刻,最终支撑着身体,拄着厄金为他临时削制的粗糙手杖,一步步缓慢而坚定地向着厄金居住的侧翼洞穴挪去。
越靠近厄金的居所,空气中草药的苦涩气味就越发浓郁。
洞穴门口并没有守卫,里面隐约传来压低的谈话声。
季凛放轻了脚步,悄无声息地靠近,将自己隐藏在洞口投下的阴影里。
里面传来的,正是厄金那苍老而充满忧虑的声音,以及索恩低沉的回应当季凛靠近厄金的洞穴,里面传来的声音清晰地钻入他的耳中。
“……王上,您上次强行去泣血深渊采摘‘龙骨星蕨’,翅膀受损实在太严重了!那盲眼岩蟒的毒性腐蚀性极强,加上穿越毒瘴和与那些变异飞兽的搏斗,翼膜撕裂,筋骨也受了暗伤……能恢复到现在这样已经是不易……”
厄金的声音充满了不赞同和心疼。
季凛的眉头紧锁,原来那几天的消失,那苍白的脸色,那异常的温度和绷带……
里面沉默了片刻,才响起索恩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我知道。厄金,有没有办法能快点治好?我需要它尽快恢复。”
“王上!”厄金的声音抬高了,带着难以置信,“这伤需要静养,慢慢拔除余毒,温养筋骨,急不得啊!强行恢复只会留下永久的隐患,甚至可能影响您未来的飞行!”
“我很急。”索恩打断了他,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甚至有一丝……恳求?
“季凛……他想飞。他想让我带他飞。”
季凛靠在冰冷的石壁上,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
索恩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几乎从未在他身上出现过的、近乎脆弱的不安:“我怕……他等不了。我怕他的腿好了,就要回去了……就来不及了。”
这句话像一支淬了毒的箭,瞬间射穿了季凛所有故作冷漠的防御。
原来他沉默的付出背后,藏着这样笨拙而急切的恐慌。
怕他离开?怕来不及?
洞穴内,厄金似乎被这番话噎住了,只剩下无奈的叹息。
季凛再也听不下去。
他猛地从阴影中站直身体,甚至顾不上右腿的酸软无力,拄着手杖,一步跨进了厄金的洞穴。
他的突然出现让里面的两人都吃了一惊。
厄金愕然地看着他,随即脸上露出慌乱。
索恩更是瞬间僵住,那双总是沉静的眼眸里第一次清晰地闪过一丝无措和……被窥破秘密的窘迫。
他苍白的脸颊似乎都泛起了一丝极淡的红晕,但很快又被强行压下。
季凛的目光如同冰锥,直直刺向索恩,里面翻涌着震惊、愤怒、还有一种连他自己都分辨不清的滚烫情绪。
他没有看厄金,只是死死盯着索恩,然后一言不发,上前一把抓住索恩的手腕——触手之处,似乎比往常更凉一些。
索恩没有反抗,甚至顺从地被他拉着,踉跄了一下。
季凛不顾厄金在身后的惊呼,也不顾自己走路依旧艰难,几乎是拖着索恩,强硬地将他拉出了厄金的洞穴,一路沉默地、跌跌撞撞地返回了自己的居所。
洞穴内,幽蓝的矿石光芒依旧冰冷地闪烁着。
两人相对而立,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默。
季凛胸膛微微起伏,呼吸有些急促,不是因为劳累,而是因为情绪剧烈翻腾。
过了许久,季凛才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打破了这令人难堪的寂静:
“为什么?”他问,目光如同实质,钉在索恩身上,“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索恩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浓密的睫毛掩盖了所有情绪。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挤出几个零碎的音节:“我……”
那些沉默的守护,那些笨拙的关怀,那些不惜自身重伤换来的灵草,那些怕他离开的恐慌……
所有线索在季凛脑中瞬间串联,指向一个他从未深思过、却也并非毫无察觉的可能。
一个荒谬的、却又在此时此刻显得无比合理的可能。
季凛向前逼近一步,无视了两人之间过近的距离带来的压迫感,他抬起手,几乎要触碰到索恩的下巴,强迫他抬头,但最终手指停在了半空。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危险的探究和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微颤:
“你……”
他顿了顿,冰蓝色的眼眸紧紧锁住对方每一丝细微的反应,终于将那个盘旋已久的问题问出了口,“是不是喜欢我?”
洞穴内的时间仿佛凝固了。
索恩猛地抬起头,那双总是深邃沉静的眼眸骤然睁大,清晰地倒映出季凛咄咄逼人的身影。
他脸上那道狰狞的伤疤似乎都因为瞬间的慌乱而显得更加醒目。
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所有的辩解、否认或是承认,似乎都卡在了喉咙里。
然而,那迅速蔓延开来的、从他耳根一路烧到脖颈的、无法抑制的绯红,却比任何语言都更直接、更猛烈地给出了答案。
像雪原上骤然燃起的火焰,灼热而醒目,瞬间将他所有试图隐藏的情绪暴露无遗。
季凛看着他那副彻底失措、连耳根都红透的模样,心中最后一点不确定也烟消云散。
一种极其复杂的、混杂着震惊、恍然、甚至还有一丝奇异悸动的情绪席卷了他。
他沉默地与他对视了片刻,看着对方因为羞窘而几乎无处安放的眼神。
忽然,季凛猛地抬手,扯向自己的脖颈。
一根细细的、看似普通的银链被他用力拽断,链坠是一个小巧精致的、浮雕着凯尔家族咆哮金狮徽记的黑曜石片——这是他全身上下,从圣都带来的、唯一仅存的、属于他过去身份的印记。
他拉起索恩垂在身侧、微微颤抖的手,将尚且带着他体温的链坠啪地一声,不容拒绝地拍进他的掌心,紧紧握住。
“送给你。”季凛的声音依旧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仿佛这不是馈赠,而是一场宣示,“当做……报答。”
黑曜石冰冷的触感和季凛手掌滚烫的温度一同烙印在索恩的皮肤上。
索恩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握住了那枚还残留着对方气息的徽记。
他低着头,看着两人交叠的手,耳根的红晕丝毫未退,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洞穴内,只剩下两人有些混乱的呼吸声,和一种一触即发的、滚烫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