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上医心
第一幕:陋巷喧声
时间:西汉建始三年,暮春午后
地点:长安城南工艺门“宫束班”作坊
人物:
- 班石:宫束班掌事,四十岁,左手缺二指,刻刀从不离腰
- 陈三:二十岁,学徒,总把“差不多”挂嘴边
- 老柳:五十岁,打磨匠,眼老花却能辨石纹
- 小桃:十六岁,杂役,总偷藏医书残页
(幕启时,作坊里木屑与石粉飘在阳光里。陈三举着半块残碑,跟老柳掰扯,班石蹲在角落,正用布擦一块青石板,石板上隐约有“伤寒”二字)
陈三:(拍着残碑)我说老柳叔,你这打磨也太较真了!郡府要的功德碑,差不多光滑就行,犯得着跟石缝里的砂粒较劲?
老柳:(眯眼瞅着碑面)你这憨货,石是骨,字是魂,砂粒硌着字,魂就散了。(突然咳嗽,捂着胸口直皱眉)
小桃:(端着陶碗跑进来,碗里是褐色药汤)柳叔!快喝药!这是我昨儿求城东王大夫给你配的,治咳嗽的。
老柳:(接过碗,却没喝,盯着碗底残渍叹气)王大夫?前儿我见他给人瞧风寒,翻的医书都缺了半页,治咳的方子只记了一半,这药……
班石:(突然抬头,手里的布攥成一团)何止半页。(把青石板推到众人面前)昨儿我去西市收旧料,见个货郎拿这石板垫筐,上面是《伤寒杂病论》的“桂枝汤”方,后半截全磨没了。
陈三:(凑过去瞅,挠头)李仲景先生的医书?我娘去年得伤寒,就是靠郎中背的几句方子捡回条命,说是那书里的。
小桃:(突然红了眼,从怀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纸)我爹以前是医工,他说这书能治百种伤寒杂病,可去年他染了时疫,找遍长安都没一本全的,最后……(声音咽下去,指尖捏着纸页发颤)
班石:(沉默半晌,突然抓起案上的刻刀,在石板上划了道深痕)这书不能就这么没了。
老柳:(手顿了顿,药碗放在案上)你想咋?咱们是刻碑的,不是抄书的,再说全本在哪都不知道。
班石:(站起身,目光扫过作坊里堆着的青石、汉白玉)我去寻。城西周老翰林家藏过医书,城南药铺的老掌柜说不定有残卷,咱们把能找着的都凑齐,刻在石碑上,立在城门口,谁要瞧,谁就抄!
陈三:(瞪大眼)刻石碑?那得多少石头!咱们这小作坊,连给郡府刻块功德碑都得攒仨月料钱。
小桃:(突然攥紧拳头)我能帮着抄!我爹教过我认字,我还能帮着核对字对不对。
老柳:(看着班石,又瞅了瞅小桃通红的眼睛,把药碗一推)我这老骨头还能动,打磨、找平我来。只是……这事儿耗钱耗力,说不定还没人认,你图啥?
班石:(低头看着自己缺了二指的左手——那是前年刻救灾碑时,为了赶工期被石片砸的)前年关中大旱,饿殍遍地,要是当时郎中们都有全本的《伤寒杂病论》,能少死多少人?咱是手艺人,手笨,只会刻石头,可石头能存千百年,比纸结实。
(窗外突然刮过一阵风,吹得作坊里的布幡“哗啦”响,没人再说话,只有陈三下意识地摸了摸案上的刻刀,小桃把残纸叠好,小心揣回怀里)
第二幕:寻卷风波
时间:一月后,清晨
地点:城西周老翰林府外,后巷
人物:班石、陈三、周老翰林(七十岁,须发皆白,拄着拐杖)、药铺老掌柜(六十岁,背微驼,手里总攥着个药杵)
(班石和陈三蹲在后巷的石阶上,陈三啃着干饼,班石盯着翰林府的朱漆大门,门环上的铜绿亮得晃眼)
陈三:(嚼着饼含糊道)这都守三天了,周老翰林连门都没开,要不咱换别家?
班石:(没动,目光落在门上的春联——是去年的,边角都卷了)周老翰林是前朝太医院的院判,他要是没有,旁人更难有。再等等。
(正说着,门“吱呀”一声开了,周老翰林拄着拐杖出来,身后跟着个小厮,手里提着个药罐)
班石:(立刻站起来,衣角沾了灰也没拍)周大人!
周老翰林:(停下脚步,打量着班石——粗布衣裳,手上全是老茧,指缝里还嵌着石粉)你是?
班石:(躬身行礼)小人是城南宫束班的刻匠班石,想求大人赐阅《伤寒杂病论》的残卷,我们想把书刻在石碑上,传下去。
周老翰林:(眼神顿了顿,咳嗽两声)刻碑?你们可知这书为何残缺?前几年巫蛊之祸,牵连太医院,好多医书都被烧了,我这仅剩的几卷,还是当年冒死藏的。
陈三:(凑过来)大人,就因为烧了才要刻啊!您看去年时疫,多少人没方子治,要是石碑立起来,谁都能看,多救个人是个人啊!
周老翰林:(沉默地看着班石,又瞅了瞅陈三急切的脸,突然叹了口气)跟我来。
(书房里满是书卷气,周老翰林从书架最上层取下一个木盒,打开时,里面是几卷泛黄的竹简,用红绳系着)
周老翰林:(指尖轻轻拂过竹简)这是“辨太阳病脉证并治”卷,还有“辨阳明病”的残卷,我也就这么多了。你们要刻,可得仔细,一个字都不能错,这字里藏的是人命。
班石:(双手接过木盒,指腹碰到冰凉的竹简,突然眼眶发热)谢大人!我们定当一字一句核对,刻错一个字,我就砸了自己的刻刀!
(又过了十日,班石和小桃去城南“回春堂”找老掌柜。药铺里飘着草药香,老掌柜正坐在案后捣药,见班石递过来的竹简,手突然停了)
老掌柜:(拿起竹简,眯眼瞅了半晌,突然红了眼)这是……这是我师兄当年抄给我的那卷!他去年染时疫走了,说这卷能救急,让我好好藏着。(转身从柜台下拿出个布包,打开是两卷纸本,纸页都发脆了)这是“辨少阳病”和“辨太阴病”的残页,我一直想抄全了,可没人有剩下的。
小桃:(凑过去,指着纸本上的一个字)掌柜的,这个“芪”字,我爹以前写的是草字头下面一个“氏”,您这上面是“世”,是不是抄错了?
老掌柜:(愣了愣,赶紧拿过纸笔,写下两个字对比)哎哟!还真是!当年我师兄抄的时候,许是眼神不好,写错了!这“黄芪”的“芪”,得是“氏”,要是按“世”抓药,剂量就错了,会害了人!
班石:(赶紧拿出炭笔,在纸上记下)多亏你细心。所以咱们刻碑前,必须把每个字都核对清楚,不能出半分错。
(从春到夏,班石带着陈三、小桃、老柳跑遍了长安及周边,有时为了一个字,要跑三四个地方核对——去城外道观找老道长,去乡下找退休的老医工,甚至蹲在药铺门口,等过往的郎中路过,就拉着人家问方子。作坊里的青石堆得越来越高,案上的残卷、抄本也攒了厚厚一摞,陈三再也不说“差不多”,每次刻字前,都要对着抄本念三遍,小桃的指尖磨出了茧子,老柳的老花镜换了两副,班石的左手旧伤犯了好几次,疼得夜里睡不着,就起来对着月光磨刻刀)
第三幕:刻石昼夜
时间:盛夏,午夜
地点:宫束班作坊
人物:班石、陈三、老柳、小桃、几个来帮忙的街坊(张屠户、李织娘)
(作坊里点着十几盏油灯,光映在青石上,亮得晃眼。张屠户光着膀子,帮着搬石头,李织娘坐在案边,把小桃抄好的纸页用线缝成册,老柳蹲在石板前,用细砂纸一点点磨着碑面,陈三趴在一块青石上,手里的刻刀悬着,眉头皱得紧紧的)
陈三:(抬头喊)班掌事!“麻黄汤方”里的“麻黄三两”,这“两”字刻大点儿还是小点儿?太小怕看不清,太大又占地方。
班石:(正给另一块石碑描字,闻言走过去,手里的炭笔在“两”字旁边画了个圈)刻大些,剂量是人命关天的事,得让每个人都看清楚。
小桃:(递过来一杯水,眼里有红血丝)班叔,您都刻了三个时辰了,歇会儿吧,我把“辨厥阴病”的卷又核对了一遍,没错。
班石:(接过水,没喝,放在案上,又拿起刻刀)再赶赶,入秋就要下霜了,石碑得在霜前刻好,不然石面冻裂了,前功尽弃。
老柳:(突然咳嗽起来,比上次更厉害,咳得腰都弯了,李织娘赶紧递过帕子)老柳叔,您不是喝了王大夫的药吗?怎么还咳得这么厉害?
老柳:(摆了摆手,喘着气)老毛病了,不碍事。这石碑打磨得越细,刻出来的字越清楚,能存得更久。(说着又拿起砂纸,指尖在石面上蹭着,磨出细细的白粉末)
张屠户:(放下手里的石头,抹了把汗)我说你们这群憨货,真是轴!这刻碑的钱,够你们开个小铺子了,偏要干这吃力不讨好的事。(话虽这么说,还是走过去,帮陈三扶着青石,“你刻,我帮你稳住,别晃”)
李织娘:(缝着纸页,笑了笑)前儿我家娃子得了风寒,郎中就是照着小桃抄的方子抓的药,两副就好了。这石碑刻好,是积德的事,我晚上睡不着,就过来帮着缝缝纸,算不了啥。
(午夜的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吹得油灯的火苗晃了晃,班石握着刻刀的手却很稳,刀尖在青石上“笃、笃”地响,每一下都刻得很深。陈三也不再毛躁,刻完一个字,就用小刷子把石粉扫掉,再对着抄本看一遍。小桃坐在灯旁,手里拿着尺子,量着每个字的间距,生怕排得太挤看不清。老柳的咳嗽声时不时响起,却没停下手里的砂纸)
突然,陈三“呀”了一声,手里的刻刀掉在地上。
班石:(赶紧回头)怎么了?
陈三:(脸发白,指着石碑上的一个字)我……我把“桂枝”的“桂”,右边刻成“佳”了!
(所有人都围了过来,青石上的“佳”字格外显眼,班石捡起刻刀,没说话,盯着那个字看了半晌,突然举起刀,对着自己的左手腕就划——上次受伤的地方,又添了道新口子,血一下子渗了出来)
小桃:(尖叫一声,赶紧拿布过来裹)班叔!您干啥!
班石:(脸色发白,却很平静)刻错一个字,就可能害一条命,我这手,记不住疼,就记不住错。这石碑,得砸了重刻。
陈三:(突然红了眼,捡起刻刀,就要往自己手上划)是我刻错的,该罚我!
班石:(一把抓住他的手)罚你有啥用?罚你,这错字就能变对吗?把这块石砸了,重新来,记住这次的错,下次就不会再犯。
(张屠户叹了口气,拿起锤子,对着那块青石“哐”地一下,石片碎了一地。陈三蹲在地上,捡起碎石片,眼泪掉在上面,混着石粉,成了灰白色的泥)
老柳:(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哭啥?手艺人哪有不犯错的?关键是知错就改,这石碑刻的是医书,更是良心,不能有半点儿含糊。
(那天夜里,没人再说话,只有刻刀敲在青石上的声音,一直响到天边泛起鱼肚白。班石手腕上的布渗着血,却没再歇过,陈三重新拿起刻刀时,手稳了很多,每刻一个字,都要对着抄本念三遍,再用指尖摸一遍笔画)
第四幕:碑立长安
时间:深秋,清晨
地点:长安东门内,空地上
人物:班石、陈三、老柳、小桃、周老翰林、老掌柜、街坊邻里、过往行人
(空地上立着十二块青石碑,整整齐齐排成一排,碑上的字刻得方方正正,涂了朱砂,在晨光里红得醒目。每块碑上都刻着卷名——“辨太阳病脉证并治”“辨阳明病脉证并治”……最后一块碑上,刻着“宫束班同立,以传后世”。
班石站在最前面的石碑前,左手腕上的伤还没好,用布缠着,陈三、小桃、老柳站在他旁边,老柳的咳嗽轻了些,手里攥着小桃给他缝的布帕,小桃手里拿着当年她爹留下的残纸,正对着石碑上的字比对。
周老翰林拄着拐杖,走到石碑前,用手指轻轻摸着上面的字,眼眶发红:“好,好啊……这字刻得比纸本还清楚,李仲景先生要是泉下有知,该瞑目了。”
老掌柜也来了,还带了几个年轻的郎中,郎中们围着石碑,拿着纸笔抄方子,嘴里不停念叨:“这下好了!‘柴胡汤’的全方在这儿!”“以前只记得半段的‘四逆汤’,终于找着全的了!”
过往的行人也围了过来,有人不识字,就问旁边的人:“这刻的是啥呀?”
张屠户嗓门大,凑过去喊:“这是能治伤寒杂病的医书!刻在石头上,谁要瞧,谁就抄,不要钱!”
有人不信:“真能治病?我家老婆子咳了半个月了,郎中都没法治。”
小桃赶紧走过去,指着石碑上的“小青龙汤”方:“大叔,您看这个方子,要是您家老婆子有恶寒、咳喘的症状,就能找郎中考证着抓药,这是李仲景先生的方子,很管用的!”
那人半信半疑,却还是让身边识字的人帮着抄了方子。渐渐的,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有抄方子的,有问病症的,还有人给班石他们递水、送干粮。
老柳看着眼前的景象,突然笑了,咳嗽也忘了,小桃把手里的残纸贴在石碑上,眼泪掉下来,却笑着说:“爹,你看,书传下来了,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因为没方子治病了。”
陈三摸着石碑上的字,突然回头对班石说:“班掌事,我以后再也不说‘差不多’了,这石头上的字,差一点都不行。”
班石没说话,只是看着阳光下的石碑,朱砂红的字映在他眼里,他缺了二指的左手,轻轻放在石碑上,像是在抚摸着什么珍宝。风从东门吹进来,带着深秋的凉意,却吹不散围在石碑前的人,也吹不灭石上的医心。
(幕落时,晨光里,十二块石碑静静立着,抄方子的人排起了长队,班石、陈三、老柳、小桃坐在石碑旁,给过往的人指认方子,偶尔有人问起“宫束班”是啥,陈三就会笑着说:“就是一群刻石头的憨货,想把救命的方子,传得久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