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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凯因的呼吸平稳而深沉,是药物和过度消耗后的身体强制进入的休憩状态。

但贝尔法斯特见过太多人沉睡的模样,指挥官的不同在于,即使在无意识中,他的眉头也微微蹙着,仿佛连梦境也无法摆脱沉重的责任和未竟的事务。

那份即使在昏迷中也无法松懈的紧绷感,如同烙印般刻在贝尔法斯特的观察里。

不久郑凯因醒了,正试图用唯一能自由活动的左手,去够床头柜上那个需要拧开的药瓶。

他的动作因为身体的僵硬和左肩的牵拉而显得费力,眉头微蹙,额角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主人,请让我来。”贝尔法斯特快步上前,轻而易举地取过药瓶,拧开,倒出药片,连同温水一起递到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郑凯因的手停在半空,片刻后才缓缓收回。他说了谢谢,然后沉默地接过水杯和药片,仰头服下,但他的眼神有一种近乎本能的、对现状的接受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挫败。

“您今天的康复计划包括上肢被动活动十五分钟,下肢按摩二十分钟,以及……”贝尔法斯特开始例行公事地汇报,声音清晰而平稳。

“知道了。我自己能做的部分,我会做。”他强调着“自己”,目光落在自己无法动弹的右半身和打着固定支架的左臂上,仿佛在确认这具躯体的边界。

贝尔法斯特没有反驳,只是微微颔首:“当然,主人。我会在旁协助,确保动作规范,避免二次损伤。”她放下托盘,走到床尾,开始调整床的高度,准备协助他坐起。

当贝尔法斯特的手即将触碰到他的身体,帮他支撑后背时,郑凯因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

他几乎是立刻用左手撑住床沿,咬着牙,以一种极其缓慢但坚决的方式,依靠腰腹和左臂的力量,一点一点地将自己从平躺状态挪成坐姿。整个过程伴随着细微的、压抑的喘息声。

贝尔法斯特的手停在半空,最终只是帮他调整了一下背后的靠枕角度,确保支撑稳固。

她看着他因用力而略显苍白的脸,以及额头上新渗出的汗珠,眼眸深处闪过一丝难以解读的情绪。她理解这种近乎偏执的独立——这并非针对她,而是他骨子里拒绝成为任何人的负担。

“谢谢。”坐稳后,郑凯因才低声道,目光落在窗外,似乎不愿与她对视。

“职责所在,主人。”贝尔法斯特平静回应,转身去准备康复器械。她开始理解,他每一次的“自己来”,每一次的沉默接受,都是他那份沉重责任感的另一种体现——不麻烦他人,是他对自己最低的要求。

港区的生活并未因指挥官的暂时缺席而停滞。光辉、威尔士亲王、天甜橙和新泽西组成的临时指挥核心运转良好,各项事务井井有条。贝尔法斯特每日会向郑凯因做一次简短的“非工作汇报”,只涉及港区日常氛围、舰娘们的状态,以及天气这类无关紧要的信息。

郑凯因起初会认真听着,偶尔问一句“她们最近休息如何?”,得到的回答总是“状态稳定”这类滴水不漏的措辞。几次之后,他便不再多问,只是沉默地听着,眼神愈发沉静,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贝尔法斯特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种变化。他并非不关心,而是明白自己的询问无法改变什么,反而可能给负责汇报的她带来困扰。

他在克制,在将那份对港区、对部下的牵挂强行压下去,因为他清楚,此刻的“不添乱”才是他唯一能做的贡献。这份隐忍的担当,让她对他肃然起敬之余,也感到一丝沉重。

日子在贝尔法斯特近乎严苛的“静养令”下缓慢流逝。郑凯因的身体在mut-γ基因的强悍修复力下,以惊人的速度恢复着表面的伤口,但内部的创伤、尤其是脑机接口核心回路的严重碳化,以及神经系统的损伤,依旧将他牢牢钉在病床上。

“特别看护”轮番上阵。新泽西的热情总是被贝尔法斯特以“影响休息”为由巧妙化解,最终只能委屈巴巴地坐在门口,分享些港区的趣闻。

而企业的探望总是带着需要签字的文件,但在贝尔法斯特的监督下,时间被严格控制在五分钟以内。

然而,最能让贝尔法斯特观察到郑凯因与“非战斗状态”下舰娘互动的,是那些小家伙们。

午后的阳光正好,贝尔法斯特正监督着郑凯因进行上肢的屈伸练习。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独角兽怯生生地探进头来,怀里抱着她那标志性的优酱玩偶。

“指…指挥官哥哥…贝…贝尔法斯特姐姐…”她的声音细若蚊呐,大眼睛里满是担忧和期待。

“独角兽…可以进来吗?独角兽弹了新学的曲子…想…想弹给指挥官哥哥听…”

郑凯因的动作停了下来。他脸上那种面对贝尔法斯特时的沉静和克制瞬间融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笨拙的温和。

他努力扯出一个笑容,尽管因为疼痛显得有些僵硬:“当然可以,独角兽。进来吧。”

独角兽抱着优酱,小步挪到床边。贝尔法斯特立刻搬来一张椅子放在合适的位置。

独角兽坐下,将小小的电子琴放在膝上,深吸一口气,开始弹奏。音符有些生涩,节奏也偶有错漏,但充满了真挚的情感。

郑凯因靠在床头,闭着眼睛,安静地听着。他的左手放在身侧,手指无意识地随着旋律轻轻点动。阳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勾勒出深刻的轮廓,也柔和了那份战场带来的冷硬。

这一刻,他看起来不像一个身经百战的指挥官,更像一个疲惫却享受片刻安宁的普通人。

一曲终了,独角兽紧张地看着他。郑凯因睁开眼,真诚地称赞:“弹得很好听,独角兽。进步很大。”他的声音比平时轻柔许多。

独角兽的小脸瞬间亮了起来,害羞地低下头:“谢…谢谢指挥官哥哥…”她犹豫了一下,小声问:“指挥官哥哥…疼吗?”

郑凯因愣了一下,随即摇头,语气轻松:“不疼。很快就会好的。”他伸出左手,轻轻揉了揉独角兽柔软的头发,“别担心。”

贝尔法斯特站在一旁,默默观察着。她看到郑凯因在说“不疼”时,额角的肌肉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她也看到他揉独角兽头发时,动作里那份小心翼翼的温柔。这份对弱小者的呵护,与他面对强敌时的决绝狠厉形成了鲜明对比。那颗在非人躯壳下跳动的心,此刻清晰地展露无遗。

类似的情景不断上演。

拉菲会抱着她的萝卜玩偶,迷迷糊糊地溜进来,也不说话,就蜷在郑凯因床边的地毯上打瞌睡,仿佛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安心。

郑凯因会示意贝尔法斯特给她盖条薄毯,然后继续看他的书,或者只是望着窗外,任由拉菲均匀的呼吸声在房间里回荡。

标枪则会活力四射地冲进来,叽叽喳喳地讲着港区的新鲜事——哪个驱逐舰比赛赢了,食堂出了什么新点心,绝口不提任何可能涉及“工作”的内容。

郑凯因会耐心听着,偶尔被她的夸张描述逗得嘴角微扬,问一些无关痛痒的问题,比如“新点心好吃吗?”标枪总能绘声绘色地描述一番,让沉闷的病房添上几分生气。

埃尔德里奇则是最直接的。她会迈着小短腿跑到床边,仰着小脸,伸出短短的手臂,用那双清澈的大眼睛无声地望着郑凯因,意思简单明了:

要抱抱。郑凯因会无奈地叹口气(贝尔法斯特怀疑那叹息里更多的是宠溺),然后用还能动的左手,小心翼翼地、尽量不牵扯伤口的,将这个小小的、带着静电般触感的孩子抱到腿上坐一会儿。埃尔德里奇就会满足地靠在他怀里,安静地玩自己的手指或他的衣角。

每一次,贝尔法斯特都像一个沉默的守护者,安静地处理着这些小访客带来的“额外工作”——收拾散落的玩具,添茶倒水,或者在郑凯因体力不支时,适时地、不着痕迹地接过他怀里的埃尔德里奇,或者提醒精力过剩的标枪该让指挥官休息了。

她观察着郑凯因与这些孩子们的每一次互动。她看到他强忍不适也要回应独角兽的琴声;看到他即使疲惫也耐心倾听标枪的“新闻播报”;看到他抱着埃尔德里奇时,眼神里流露出的、连他自己可能都未曾察觉的柔软和……一丝难以言喻的落寞。

贝尔法斯特渐渐明白,那份落寞或许源于他缺失的某些东西——一种普通的、平凡的、无需背负拯救世界重任的童年或生活?

一种可以毫无顾忌地依赖他人、而非永远被他人依赖的关系?她无法确定,但她能感受到,那颗强大心脏的深处,有一个地方是空的,是这些纯真的孩子们无意中触碰到的、他竭力掩饰却无法填补的缝隙。

一个多星期后,在女灶神和贝尔法斯特的双重“监管”下,郑凯因终于被允许短暂地离开病床——坐上轮椅。

脑机芯片的烧毁,意味着他赖以驱动外骨骼、行动自如的关键系统暂时报废,右半身依旧无法自主活动。他像一个被部分拆解的仪器,核心动力中断,只能依靠最原始的左手和轮椅进行极其有限的移动。

他用左手推动轮椅的轮圈,仅仅从床边移动到门口短短几米的距离,额角就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左臂的肌肉因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毕竟伤还在。

贝尔法斯特安静地站在一旁,没有立刻上前帮忙,只是在他明显力竭、轮椅即将失控时,才恰到好处地伸出手,稳稳地扶住椅背,给予一个温和的推力,助他完成这段“征程”。

“谢谢。”郑凯因的声音有些喘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和对自己无能的恼怒。

“这是女仆的职责,主人。”贝尔法斯特回答得滴水不漏,眼眸平静地注视着他。

贝尔法斯特理解这份骄傲,也尊重这份坚持。她提供的是最低限度的、必要的协助,像一道无声的安全网,既防止他因过度勉强而受伤,又最大程度地保留了他的尊严。她开始欣赏这种在逆境中依然顽强挣扎的生命力。

工作时间的限制依然严苛。光辉和威尔士亲王将港区日常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天甜橙在赤城的辅助下飞速成长,连伊丽莎白女王也难得地认真起来,亲自过问关键决策。

她们呈递过来的文件精简至极,通常只需要郑凯因一个签名或一句简短的“同意”\/“驳回”。贝尔法斯特严格掐着表,时间一到,无论文件是否看完,都会温和而坚决地将其收走。

郑凯因没有反驳。他看着天甜橙在报告后附上的、略显稚嫩但思路清晰的战术分析批注;看着光辉对资源调配那近乎完美的平衡方案;看着威尔士亲王在对外交涉中展现出的圆融手腕……

他不得不承认,她们做得确实很好,甚至在某些方面,因为更了解港区舰娘们的心态和需求,处理得比他这个习惯了宏观战略和铁血执行的前指挥官更为细腻。

“算了……”在一次贝尔法斯特准时收走一份他刚看到一半的舰装维护计划后,郑凯因靠在轮椅背上,望着天花板,长长地、极其轻微地叹了口气。

这声叹息里,有卸下重担的微末轻松,也有英雄迟暮般的淡淡不甘,但更多的,是一种认清现实的无奈妥协。

“工作……这些事情,天甜橙她们处理的也挺好的。”他像是在对贝尔法斯特说,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既然无法工作,那就……先养好这具身体吧。至少,要让自己能重新站起来。

这个念头一旦清晰,便迅速转化为行动。郑凯因的思维从不允许自己长久地停留在“无所事事”的状态。

几天后,当贝尔法斯特推着他在庭院里进行“日光疗养”时,郑凯因开口了,语气是深思熟虑后的平静:

“贝尔法斯特。”

“主人,您请吩咐。”

“我记得,胡德小姐因为那次意外,舰装核心受损,至今无法再使用舰装能力,只能作为文职留在皇家,对吗?”

他的目光落在远处花园里正在和伊丽莎白女王喝茶的胡德身上。那位优雅的女士穿着常服,气质依旧高贵,但眉宇间总有一丝挥之不去的落寞。

贝尔法斯特推着轮椅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胡德的事在皇家内部并非秘密,但那是一位优雅的女士心中永远的痛楚,鲜少有人会当面提起。

“是的,主人。那是一次严重的意外,损伤了舰装与心智魔方之间的核心联结通道。至今……未能找到修复的方法。”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

“嗯。”郑凯因收回目光,看向贝尔法斯特,“我的脑机接口核心回路也烧毁了,导致外骨骼瘫痪,右半身无法行动。这两者,在‘能量传导路径阻断’和‘神经\/心智信号与舰装’的核心问题上有某种……共通的技术难点……”

贝尔法斯特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主人,您的意思是?”

“我想进港区实验室基于我自身的损伤研究,如果可能将相关技术思路延伸,尝试寻找修复胡德小姐舰装核心的新路径。”

贝尔法斯特停下了脚步,绕到轮椅前,蹲下身,使得自己的视线能与坐着的郑凯因平齐。

这个动作让她显得不再仅仅是一位女仆,更像是一位平等的对话者。她的表情异常严肃。

“主人,”她直视着他的眼睛,声音低沉而清晰,“您真正的目的,是希望借此推动相关研究,最终目的是让您自己恢复行动能力,对吗?”

空气似乎凝固了几秒。花园里只有微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

郑凯因没有回避她的目光。他沉默着,似乎在评估如何回答。最终,他极其轻微地叹了口气,那叹息轻得几乎听不见。

“是。”他承认了,没有丝毫辩解,“我不想一直坐在轮椅上。港区需要的是一个能战斗的指挥官,不是一个需要被照顾的伤员。”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一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但研究胡德小姐的问题,并非借口。那是同样重要的事情。如果我的伤能成为一个……实验案例,最终或许真的能帮到她,也能帮到未来可能面临类似困境的其他人。这并不矛盾。”

他看着贝尔法斯特,眼神清澈而坚定:“我需要做点什么,贝尔法斯特,而不是无止境地等待。这对我自身的恢复也有积极意义,不是吗?”

贝尔法斯特凝视着他。她看到了他眼底深处的不妥协,那份沉重的责任感,以及那份即使身处绝境也要先为他人找到一个“正当理由”的思维习惯。

他永远先把自己置于最后的位置,将自己的需求包装成对集体或他人有利的项目。

她无法拒绝这样的请求。不仅因为逻辑上无懈可击——研究若能成功,对皇家、对胡德、对他本人都有利;

更因为,她在他那非人的躯壳和钢铁般的意志下,清晰地看到了一颗仍在倔强跳动、并试图照亮他人的“人心”。

只是,这颗心似乎永远忽略了他自身作为“郑凯因”这个个体的纯粹需求。他渴望站立,渴望重新掌控力量,但驱动这一切的核心,永远是“责任”和“他人”,而非简单的“我想要”。

“……我明白了。”贝尔法斯特终于开口,站起身,重新回到轮椅后方,动作恢复了以往的优雅流畅。

“我会将您的意愿和初步构想整理成报告,提交给女王陛下和胡德小姐本人。最终是否批准,需要由她们决定。并且,”

她强调道,“即使批准,您的研究时间也必须严格控制在女灶神医生规定的范围内,且不能影响您的康复治疗。”

报告经由贝尔法斯特措辞严谨地提交后,在皇家内部引起了不小的震动。伊丽莎白女王虽然对郑凯因不安分养伤的行为有些气恼,但提案本身的价值和其中蕴含的可能性让她无法忽视。尤其事关胡德。于是她小手一挥,难得地带着一丝雷厉风行。

“准了!所需资源优先调配!贝尔法斯特,你亲自负责协调和监督,务必确保指挥官的……嗯……研究工作,在不影响他恢复的前提下进行!告诉郑凯因,胡德的事,就拜托他了!但要是他敢把自己累垮了,本王饶不了他!”

胡德本人得知后,沉默了很久。那位总是保持着优雅与从容的女士,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了复杂而脆弱的光芒,那是一种沉寂多年的希望被重新点燃时的畏惧与渴望。

于是,郑凯因的“战场”从病房转移到了实验室。贝尔法斯特的职责也随之扩展——她不仅是生活助理和健康监督员,还成了实验室的特别协调员和……时间管理员。

实验室里,郑凯因坐在特制的、可升降和调整角度的轮椅工作台前。他的面前是数块悬浮光屏,上面滚动着复杂的数据流、神经信号模拟图、舰装能量回路模型。

他的左手在虚拟键盘上快速敲击,调取数据,进行模拟演算。他的眼神专注而锐利,仿佛换了一个人,所有的病痛和虚弱都被隔绝在实验室的玻璃门外。

贝尔法斯特站在他侧后方不远的地方,如同一个沉默的影子。她手中拿着一个电子计时器,屏幕上跳动着倒计时。

这是女灶神规定的单次连续工作时长上限——90分钟。时间一到,无论郑凯因的研究进行到多么关键的时刻,贝尔法斯特都会上前一步,声音平稳地提醒:

“主人,90分钟到了。您需要休息至少30分钟。”

郑凯因有时会头也不回地应一声“知道了”,手指依旧在光屏上操作,试图完成手头的一个小模块。

贝尔法斯特不会催促,只是静静地站着,计时器上的“休息倒计时”也同步开始跳动。

五分钟后,如果郑凯因还没有停下的迹象,她会再次开口,语气依旧平静,但多了一丝不容置疑:“主人,请立刻停止。您的身体需要休息。”

这时,郑凯因通常会深吸一口气,带着一丝被打断的不甘,但最终还是依言保存进度,关闭光屏,操控轮椅转过身。

港区的小舰娘们很快发现了这个“新据点”。拉菲会抱着兔子,安静地蜷缩在研究室角落的椅子上打盹,仿佛这里的氛围让她格外安心。有时,标枪会溜进来,讲个笑话或者展示她新学的魔术(虽然常常失败)

独角兽有时会带着竖琴来,在休息室内等待郑凯因,弹奏轻柔的音乐为他放放松。埃尔德里奇则对闪烁的仪器指示灯和郑凯因心智魔方发出的微弱能量波动格外好奇,常想伸出带电的小手去碰,总被贝尔法斯特及时阻止。

郑凯因对这些“访客”并不排斥,在休息室内听着琴声,或者被标枪逗笑,或者只是闭目养神。或者对埃尔德里奇投去一个无奈却温和的眼神。

胡德本人则在得知郑凯因正在为她研究修复方案后,第一次主动踏入了研究室。

“郑凯因指挥官,”胡德的声音温和,如同午后流淌的小溪,却透着一丝努力维持的平静。

“我听贝尔法斯特说了……您正在研究的事情。谢谢您愿意为我费心。”她走进来,脚步很轻,仿佛怕惊扰了这里的精密设备。

郑凯因闻声停下操作,左手在控制面板上一点,悬浮光屏立刻缩小到待机状态。他操控轮椅缓缓转过身,面对胡德。

“胡德小姐,”他脸上露出一个温和的、带着安抚意味的笑容,这笑容让他的脸色看起来柔和了几分。

“请别这么说。你来了正好,方便的话,我们现在就可以进行一些初步的体征和能量流检测。这些基础数据对研究很重要。”

胡德微微颔首,姿态依旧端庄:“当然,麻烦您了。”

贝尔法斯特立刻上前,协助郑凯因操作仪器。郑凯因用左手熟练地调出几个诊断界面,对胡德示意了一下检测平台:“请站到这边,放松就好。”

胡德依言走到平台中央,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双手交叠置于身前,仿佛在接受某种重要的检阅。检测光束无声地扫过她的身体,仪器发出细微的低鸣。

郑凯因的目光在光屏上快速移动,分析着不断刷新的数据流。贝尔法斯特在一旁,适时地递上郑凯因需要的工具或调整仪器参数。

时间在仪器的低鸣和数据流的闪烁中一点点过去。郑凯因的神情越发专注,眉头微微蹙起。他反复调阅着几组特定的波形和粒子轨迹图,指尖在虚拟键盘上快速点过,进行着对比和计算。

胡德安静地站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郑凯因专注的侧脸,又落在那些她看不懂却仿佛蕴藏着关于她自身命运秘密的光屏上。

实验室里很安静,只有仪器的嗡鸣和郑凯因偶尔低声指示贝尔法斯特操作的声音。这份安静,让等待的滋味显得格外漫长。

终于,郑凯因的目光从光屏上移开,看向胡德。他的表情很平静,但眼神带着一种洞悉后的了然。

“检测完成了,胡德小姐。”他操控轮椅靠近一些,语气平和,“从数据上看,你的心智魔方核心本身稳定性没有问题。问题出在能量传导的通路上,确切地说,是心智魔方核心对信息中微子的引导机制出现了微小的偏差。”

他指着光屏上一条被高亮标记的粒子轨迹:“你看这里,还有这里,这些信息中微子原本应该沿着预设的轨道稳定运行,但现在,它们偏离了应有的轨道。这种偏离虽然微小,但累积起来,就像涓涓细流汇成阻碍,最终切断了你与舰装核心之间最关键的那道能量桥梁。”

胡德的目光紧紧盯着那些闪烁的光点,尽管她无法完全理解其深意,但“偏离”、“切断”这样的词,像针刺入她心底最深的隐痛。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努力维持着声音的平稳:“……我明白了。那么,这种偏离……有修复的可能吗?”

郑凯因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再次扫过那些数据,然后看向胡德的眼睛,眼神变得深邃了一些:

“技术上的路径,我全力推演。但胡德小姐,数据显示,这种偏离似乎……与你自身的情绪状态存在一定的关联。”

胡德下意识地避开了郑凯因的目光,低头看着杯中琥珀色的茶汤。研究室里一时只剩下仪器运行的轻微嗡鸣。

郑凯因的声音放得更轻缓了些:“失去舰装,对任何一位舰娘来说,都是巨大的打击。尤其对于承载着‘荣耀’的胡德小姐您而言……那份曾经的骄傲与自豪,与现实落差带来的无力感交织在一起,再加上……

‘如今弱小的自己是否还配得上那份荣耀’的自我怀疑……这些负面情绪,才是真正扰动心智魔方粒子流、加剧核心偏移的深层力量。它们像无形的引力,拉扯着本该稳定的粒子轨迹。”

贝尔法斯特在一旁轻轻叹了口气,看向胡德的目光充满了无声的关切。胡德的指尖在杯壁上无意识地滑动,没有说话。

郑凯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舰娘的力量,心智魔方的奥秘,远比我们想象的更深邃复杂。它更像一面镜子,映射着使用者的内心。感情和情绪,对你们……或者说对心智魔方运作的影响,比我们预想的还要直接和深刻。”

胡德沉默着,长久以来被优雅外表包裹的脆弱在这一刻似乎有了裂痕。她微微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郑凯因的话,像一把钥匙,轻轻捅开了她内心深处那扇紧闭的门。

那些失落、不甘、自我否定的灰暗情绪,原来并非无声无息,它们一直在那里,悄然侵蚀着她赖以存在的根基。

“胡德小姐,”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奇特的抚慰力量。

“你也没必要因为过往的遗憾,就让那些曾经属于你的荣耀和意志就此蒙尘。技术上的修复,我会竭尽全力去攻克,那或许能为你打开一扇门。但门后的路,真正能支撑你重新连接那份力量,甚至超越过去的,是你自己心灵深处的认可与不屈。”

他操控轮椅,更靠近了她一些,“……关键在于你自己。你需要重新挺起胸膛,找回那份属于胡德的骄傲与意志。不是沉溺在失去力量的痛苦和无能感中,而是去承认……

无论是否能再次驾驭舰装,那份优雅、那份担当、那份属于皇家海军荣耀象征的精神内核,从未离开过你。因为荣耀从来不是舰装的附属品,它源于您本身。”

胡德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只发出一个轻微的气音。她的眼眶微微泛红。

郑凯因理解地笑了笑,那笑容里没有苦涩,只有一种坦然的接受和期许:“我知道这很难……非常难。毕竟,你看,连我也躺在了这张轮椅上,行动受限,连移动都要贝尔法斯特帮忙。”

“我也不得不习惯坐在轮椅上做研究。但‘做不到’和‘不肯做’是两回事。学会在逆境中保持不屈,重新定义自己的价值……这件事,我正在努力去做。我相信,优雅如你,坚韧如你,也一定能做得到。”郑凯因举了举左手。

他微微前倾身体,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信任:“毕竟,优雅,从来都不是脆弱的花瓶,不是吗?它是你历经风浪后的从容,是你面对困境时依然保持的尊严。”

贝尔法斯特看着郑凯因温和而坚定的脸庞,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指挥官此刻坐在轮椅上,身体尚未恢复,却依然在用自身的经历和力量去开解他人,鼓励胡德不要沉溺于自身的困境。

那么,他内心深处那些更沉重的负担、那些战斗留下的伤痕、那些被封锁的记忆……他是否也已如此开解了自己?这个念头在贝尔法斯特心中盘旋。

胡德怔怔地看着他,看着眼前这个同样身受重伤、行动不便,却眼神明亮、语气坚定的男人。他话语中的那份理解、那份共情,以及那份毫不掩饰的信任,像一股暖流,缓缓注入她冰冷沉寂的心湖。

胡德沉默了很久很久。她低头看着杯中早已不再冒热气的红茶,郑凯因的话在她脑海中反复回响。

最终,她抬起头,眼中的迷茫和忧郁似乎被驱散了些许,恢复了几分往日的清澈和坚定。她放下茶杯,站起身,对着郑凯因,以无可挑剔的皇家礼仪,优雅而庄重地行了一个礼。

“您的见解……令我深受启发和触动,指挥官。谢谢您。”她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多了一份力量感。没有再多言,她转身,步伐比来时更显沉稳地离开了研究室。

贝尔法斯特目送她离开,然后看向郑凯因,眼中带着询问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让她自己消化一下吧,贝法。”郑凯因的目光也从门口收回,重新投向光屏上的数据模型,“有些路,终究需要自己走通。”

回到自己的房间后,胡德没有开灯,只是独自坐在窗边。月光透过玻璃,落在她膝头一本摊开的诗集上——狄兰·托马斯的诗选。她的指尖抚过那句早已熟记于心的话:

“do not go gentle into that good night, old age should burn and rave at close of day; Rage, rage against the dying of the light.”

(请不要温和地走入那个良夜,年暮之人应在迟暮中燃烧咆哮;怒斥,怒斥那光明的消逝。)

她曾经觉得这首诗太过激烈,充满了不被认可的挣扎。但现在,她似乎触摸到了一点不同的东西——那并非纯粹的愤怒,而是一种不肯熄灭的、属于生命本身的尊严。

她合上书,站起身,走向窗边。港区的灯火在远处温柔地亮着,海平面平静地延伸至视野尽头。

她闭上眼睛,第一次不是去感受那份失去力量的空洞,而是去回想自己第一次展开舰装时,海风拂过脸颊的触感,炮火轰鸣时心中毫无畏惧的笃定。

那些都是真实存在过的。也许,它们并非永远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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