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南山的雪,终究是落了下来。
不是之前那种温柔的、点缀山河的粉饰,而是裹挟着西伯利亚寒流的铅云,沉沉地压下来,将整座山都染成一片肃杀的白。茅屋前的石径上,积雪已没及脚踝,寒气刺骨。
孤鸿与苏清颜在山门外等了三日。
岳长卿率领的万剑山庄弟子已接管了山下的要道,数百名江湖各派的侠士也陆续抵达,打着“匡扶正义,诛灭邪教”的旗号。一时间,终南山不再寂静,篝火映红了半边天,人声、兵器碰撞声、战马的嘶鸣,交织成一曲大战前的交响。
可孤鸿的心,却一天比一天沉。
“先生呢?”第四日清晨,他问守在门外的弟子。
“铁笔先生说,要等一个人,一个能让黑莲堂主亲自来的人。”
那人,终于在第四日的黄昏到了。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衫,身形清瘦,面容儒雅,手里还提着一个药箱。若不是岳长卿亲自迎了上去,恭敬地唤一声“陈先生”,孤鸿几乎要以为他是来山中采药的郎中。
“陈雪衣。”他向孤鸿颔首致意,笑容温和,“老夫是先生的老友,也算你娘的师兄。”
孤鸿心中一凛。娘的师兄?他从未听先生提起过。
当晚,茅屋里灯火通明。
铁笔先生、岳长卿、陈雪衣三人围坐在炭火旁,孤鸿与苏清颜侍立一旁。陈雪衣摊开一张地图,上面用朱砂标注了终南山的每一处要隘。
“黑莲堂主狡诈如狐,正面强攻终南山,无异于以卵击石。”陈雪衣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但他有一个致命的弱点——自负。他认为,这世上只有他配得上‘天陨铁’。”
“先生的计划,是诱他入阵。”岳长卿接话,“以我为饵,假意护送‘天陨铁’的线索下山,将他引至鹰愁峰下的‘千仞峡’。那里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更有先生耗尽心血布下的‘北斗杀阵’。”
孤鸿终于明白先生的用意。终南山是棋盘,他们是棋子,而黑莲堂主,便是那颗被引诱到网中的棋。
“此计虽险,但可行。”陈雪衣点头,“只是,阵法需要七处阵眼同时启动,少一处,满盘皆输。我已安排七位弟子,各守一处。”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孤鸿:“而阵法的核心,需要一股至阳至刚的剑意做引。孤鸿,你的‘孤鸿’剑,便是那根‘针’。”
孤鸿握紧剑柄,点头应下。他明白,这是信任,也是重担。
然而,就在此时,陈雪衣的目光无意间扫过苏清颜,脸色微不可察地一变。
这细微的变化,没能逃过孤鸿的眼睛。
夜深,雪下得更大了。
孤鸿借口透气,独自走到院中。他总觉得不安,那是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像荒原上的狼在嗅到血腥味时的警觉。
雪地里,一道黑影如狸猫般无声落地。
“你是谁?”孤鸿瞬间拔剑,剑尖直指来人咽喉。
那人抖落斗篷上的积雪,露出一张苍老而疲惫的脸。竟是白天才见过面的陈雪衣!
“孤鸿小友,得罪了。”陈雪衣并未拔剑,反而解下腰间的药箱,重重放在地上。箱盖打开,里面没有草药,只有数十枚淬着幽蓝寒光的透骨钉。
“你……”孤鸿如遭雷击。
“黑莲堂主抓了我孙女。”陈雪衣的声音里满是痛苦与绝望,“他以此为胁,要我在阵法最关键时,从内部破坏‘北斗杀阵’。否则,他就杀了她。”
“无耻!”苏清颜不知何时出现在院门口,厉声喝道。
陈雪衣惨笑一声:“小友,我不是背叛。我只是……一个想救孙女的祖父。阵法启动时,我会故意延迟半柱香的时间。能否成功,全看你们的造化了。”
说完,他转身消失在茫茫雪夜中。
茅屋内,铁笔先生早已立于窗后,一切尽收眼底。他看着孤鸿失魂落魄地回来,脸上无喜无悲,只是淡淡道:“知道了。”
“先生!”孤鸿双拳紧握,“我们该怎么办?阵法……”
“计划已变,便不再是计划。”铁笔先生走到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真正的战场,从不靠算计,而靠剑与意志。”
他看向孤鸿与苏清颜:“明日,黑莲堂主入阵。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你们的目标只有一个——杀了他!”
窗外,风雪咆哮,仿佛末日降临的前奏。
孤鸿与苏清颜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决绝。
这一战,不再是引蛇出洞的局。
这是背水一战,是绝境中的反击。
是孤鸿,要用他手中的双剑,斩开这漫天风雪,也斩开他与苏清颜,乃至整个江湖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