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城外的官道,因连日阴雨而泥泞不堪。
陆昭与苏清颜弃了马车,牵着青骓马,在泥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苏清颜的后心伤势虽无大碍,但行走间仍不免牵动痛楚,眉头微蹙。
“前面十里,有个野渡,过了河便是盱眙。那里是水网密布之地,当年许多水师旧部退役后,都隐居在附近的村镇里。”陆昭望着前方被薄雾笼罩的渡口,声音沉稳。
苏清颜点点头,不再多言。这些日子,她学会了将担忧藏在心底。她知道,昭哥的肩上扛着的不只是三百条冤魂,更是天下人的公道。
野渡口,只有一条破旧的长凳,一个正在打盹的老船夫。见了二人,老船夫浑浊的眼睛抬了抬,并未言语,只是指了指停泊在岸边的乌篷船。
上船后,老船夫也不问去向,只是默默摇橹。船行河中,四周静得只剩下桨声和偶尔的水鸟鸣叫。
苏清颜忽然低声道:“昭哥,我总觉得这船夫……有点古怪。”
陆昭凝神戒备,却未发现任何杀气。他正要开口,那老船夫却沙哑地开口了:“两位不是寻常客。要去鹰愁峪寻‘铁翼鹰王’,何必绕道扬州?”
陆昭心中一凛,不动声色:“老人家好眼力。”
老船夫嘿嘿一笑,露出一口黄牙:“我这把老骨头,在这河上摇了三十年船,什么人没见过。鹰愁峪那地方,是水师旧部的聚居地,外人想去,比登天还难。二位此去,恐怕凶多吉少。”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沈将军的旧部,如今只剩‘铁翼鹰王’赵无极还肯认这个名号。此人性格刚烈,最恨朝廷官员。二位拿着官身去见他,只怕会被当成权相的探子打出来。”
陆昭与苏清颜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惊讶。这老船夫消息灵通,显非普通人。
“老人家若是知晓,为何要提醒我们?”陆昭问道。
老船夫摇摇头:“我只是不想看到,当年拼死护国的忠良之后,再被自己人害了。到了,上岸吧。”
船靠岸边,老船夫解开缆绳,忽然又道:“赵无极此人,只信一人。那人是他的军师,名叫‘鬼手书生’,十年前便已隐居山中。若能说动他,或有一线生机。去吧,顺着这条山路上去,看到那棵歪脖子松树,再往左三百步,有个山洞。”
说完,他便不再理会二人,自顾自地摇船而去,仿佛从未说过那些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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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路崎岖,雾气更浓。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果然在一棵歪脖子松树下,找到了老船夫所说的山洞。洞口被藤蔓遮掩,若不细看,极易错过。
陆昭拨开藤蔓,朗声道:“在下陆昭,苏清颜,奉林御史遗命,特来拜见鬼手书生先生,有江南水师旧案相询。”
洞内一片寂静。片刻后,一个苍老而淡漠的声音传来:“林殊已死,旧案已结。二位请回吧。”
“先生!”陆昭提高声音,“林大人是为奸佞所害,沈将军的旧部至今蒙冤!权相在江南一手遮天,朝堂之上,唯有先生这样的隐士高人,才能窥破真相!”
洞内又是一阵沉默。
“进来。”
二人走进山洞,只见里面别有洞天。洞壁嵌着夜明珠,亮如白昼。一个身着粗布麻衣的中年文士,正坐在石桌前,擦拭着一柄匕首。他面容清癯,眼神却锐利如鹰,正是鬼手书生。
“权相?”书生头也不抬,“一个靠裙带关系上位的弄臣罢了,还不值得我出手。”
“那如果我说,他私吞军饷,卖国求荣,勾结北虏,害死三千将士呢?”陆昭一字一顿。
鬼手书生擦拭匕首的动作一顿,缓缓抬起头:“证据呢?”
“铁舟先生已死,但他留下了账册和虎符。还有,权相在苏州的罪证,我们也已拿到。”陆昭将账册递了过去。
鬼手书生接过账册,一页页翻看,脸色越来越冷。当他看到“熔铸金佛,献予北虏”的字样时,猛地将账册拍在石桌上,眼中迸出怒火:“好一个权相!好一个国之蛀虫!”
他站起身,对苏清颜道:“姑娘后心的伤,是‘透骨钉’所伤。这是权相‘暗锋卫’的独门手法。”
苏清颜心中一震。
鬼手书生走到洞壁前,推开一块石砖,露出一排排整齐的竹简:“这里,是当年运饷船的完整航线图,以及权相府与北虏往来的密信抄本。林殊要的,不是复仇,是让天下人都看清真相。这些,够了吗?”
陆昭接过竹简,只觉千斤重担在肩,却也燃起了熊熊斗志。
“够了。”他郑重一揖,“先生此举,必将名留青史。”
鬼手书生摆摆手,重新坐下,继续擦拭他的匕首:“我早已不是什么书生,只是一个藏起来舔舐伤口的失败者。你们走吧。赵无极那脾气,我来替你们说项。告诉林殊的在天之灵,他的眼睛,还睁着。”
走出山洞,雾气已然散去,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苏清颜看着陆昭怀中的竹简,轻声道:“昭哥,我们拿到最关键的东西了。”
陆昭望着前方的漫漫征途,点头:“是啊。现在,该去会一会那位‘铁翼鹰王’了。有了这些,再加上鹰王旧部的力量,权相……再也无法遁形。”
远方的盱眙城,仿佛已遥遥在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