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侧妃的病,仿佛一道暂时的屏障,为冷月苑赢得了一段难得的平静时光。云舒抓住这宝贵的间隙,将全部心力投入到对香气持久度的攻坚战中。
技术的突破,往往源于对细节的极致追求和对看似无关知识的融会贯通。那日,云舒在翻阅一本前朝香道典籍时,看到一段关于“龙涎香”的记载:“……鲛人泪凝,遇风而坚,浮于海面,万年不腐。焚之幽香袅袅,三日不绝,能定诸香,使之融合缠绵,历久弥新……”
“定香!”云舒脑中灵光乍现。她一直在思考如何让茉莉的鲜灵香气牢牢锁在膏体中,缓慢释放,而非快速挥发。这龙涎香正是古代匠人使用的天然定香剂!虽然真正的龙涎香昂贵无比且难以获取,但典籍中也提及了某些替代品,如经过特殊炮制的树脂或某些珍稀树木的凝脂。
她立刻发动阿福和李四,通过各种渠道,不惜重金搜寻类似的具有定香效果的天然材料。历经数次失败,几乎要放弃时,一位常年在岭南深山采药的药农,带来了一小盒色泽暗金、质地温润、散发着奇异复合香气的树脂块。据药农所言,此物名为“石胆脂”,生于悬崖峭壁之上,采集极为困难,当地山民偶用于熏香,发现其香气极其持久。
云舒如获至宝。她取微量石胆脂,溶于高度酒中,再小心翼翼地将此溶液滴入新萃取出的茉莉香露内。奇妙的变化发生了,原本清逸飞扬的茉莉香气,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轻轻拢住,变得愈发醇厚、圆润,层次感也陡然丰富起来。
接下来的融合实验变得至关重要。云舒创造性地采用了“三重乳化法”:先将含有微量石胆脂的茉莉香露与少量融化的精制蜂蜡充分搅拌,形成稳定的香氛蜡基;再将此蜡基与用特殊方法处理过的、保留了最大活性成分的药膏基底缓慢混合,匀速搅拌;最后,加入极少量苦参提取液,以保留那一丝标志性的药香前调。
整个过程对温度、搅拌速度和时间的把控要求极为苛刻。云舒和小荷不眠不休地守了整整两夜,当晨曦微露,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棂洒入西厢房时,瓷盆中的膏体终于冷却凝固。
云舒用小银勺轻轻刮取少许。膏体质地细腻如玉,色泽温润微黄。抹于腕间,初闻是苦参与积雪草带来的清苦药香,仿佛雨后竹林,带着几分遗世独立的冷冽;片刻之后,那被石胆脂牢牢定住的茉莉暖香渐渐苏醒,如昙花夜放,层层递进,越来越浓郁鲜活,却毫无甜腻之感;最后,一丝极淡的、源自石胆脂的木质暖甜调悄然收尾,余韵悠长,仿佛香气已彻底融入肌肤,成为使用者自然体香的一部分。
更奇妙的是,这香气竟会随着体温的细微变化而呈现出不同的层次。静坐时,它清冷幽静;微微发热时,它暖甜馥郁,仿佛拥有生命一般。
“成功了……小姐,我们真的成功了!”小荷激动得声音发颤,捧着自己的手腕闻了又闻,“这香味,好像活了一样!比之前所有的都要好闻,而且……而且好像真的扒在皮肤上,不肯走了!”
云舒疲惫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由衷的、灿烂的笑容。这是自她穿越以来,在科技研发上取得的最大突破,其带来的成就感,甚至暂时冲淡了周遭的危机感。
恰在此时,大小姐派人来催问新的香膏。云舒便将这第一批成功的“定香版”茉莉药膏,精心包装后,送了过去。
命运的巧合,有时超乎设计。大小姐获赠香膏的次日,正逢一位从宫中退休、德高望重的选秀教导嬷嬷过府拜访,指导大小姐宫廷礼仪。言谈间,老嬷嬷忽然停下话头,微微倾身,循着那缕若有若无、变幻莫测的香气,执起大小姐的手腕细嗅。
良久,老嬷嬷浑浊的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彩,惊叹道:“奇哉!此香竟暗合‘枯木逢春’之象!初闻清冷寂寥,如冬日枯枝;继而暖香浮动,似春回大地;终韵绵长甘醇,若花果盈枝。香气随体温流转,变幻无穷,这已是近乎宫廷失传的‘活香’境界!大小姐从何处得来此物?”
大小姐又惊又喜,忙将锦华堂药膏之事告知。老嬷嬷捻须沉吟:“锦华堂……老身记下了。不想民间竟有如此能人,能将香道与药石结合至此等地步。”
这极高的评价,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在最高端的闺秀圈层中传开,最终竟真的传入了禁宫深处。
数日后,一位自称姓梁的妇人低调来访王府,指名要见冷月苑主人。云舒在布置得如同小型实验室的西厢房接待了她。那位梁夫人衣着素雅,气度却不凡,目光锐利,一举一动皆透着规矩与章法。她一进门,便被屋内那些闪烁着晶莹光泽的琉璃器皿(云舒画图让玻璃工坊特制的烧杯、冷凝管等)、铜制萃取装置所吸引,尤其是阳光透过琉璃折射出的七彩虹光,让她眼中难以抑制地闪过惊诧。
“娘子这排场,”梁夫人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倒不似寻常闺阁,竟比钦天监那些观测星象的灵台还要精巧几分。”
云舒心中了然,此人来历绝不简单。她从容应对,并不刻意讨好,只将研发过程的艰辛与原理的巧妙娓娓道来,言语间充满了对药理与香道的尊重与热爱。
梁夫人试用那“定香版”药膏后,眼中惊喜更甚:“此香持重端庄,不失灵动雅致,前调那一丝药本清苦,更显真实不虚浮。妙极!”她沉吟片刻,终是亮明身份:“实不相瞒,老身乃尚宫局司制房女官,奉太后懿旨,暗中寻访民间巧技与养颜秘方。娘子所制此膏,甚合太后懿仪。”
皇商订单,就此从天而降。这意味着巨大的荣耀和更稳定的财富。然而,面对这无数人梦寐以求的机会,云舒却保持了惊人的冷静。
她向梁女官提出了两条原则:一,锦华堂不入宫,所有交易通过女官指定中人中转,她绝不亲自入宫献技;二,供给宫中的药膏,价格与市面售价维持同一水准,绝不因皇家采购而提价。
梁女官大感意外,从未见过将送上门的荣华富贵往外推的。云舒的解释却清晰有力:“锦华堂创立之本,在于普惠众生,药效为先。若因宫中采购而抬价,或使配方沦为贡品束之高阁,便违背了初心。且妾身才疏学浅,恐宫中规矩繁琐,反而不美。能得太后青睐,已是锦华堂莫大荣幸,不敢再奢求其他。”
这番话,既表明了立场,也全了皇家颜面。梁女官深深看了云舒一眼,眼中多了几分真正的赞赏:“娘子心有丘壑,老身佩服。便依娘子所言。”
事后,小荷又是不解:“小姐,为何不答应进宫?那可是天大的脸面!而且价格是不是……”
云舒摇头,目光清明:“小荷,记住,锦华堂不为权贵而生。但若能借权贵之风行我们的船,护我们的航,却也无妨。皇宫深似海,一旦卷入,祸福难料。保持距离,专注产品,才是长久之道。至于价格,一视同仁,方能立信于市,不至招致民怨。”
香气的成功,带来了声誉和财富,还引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访客——风尘仆仆从边关赶回的王爷,墨临渊。
他依旧是那副冷峻模样,披着塞外带来的寒意,径直推开了西厢房的门。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被那套闪烁着金属冷光的萃取设备吸引,剑眉微蹙,竟开口问道:“此物构造精巧,蒸汽导向冷凝,似与军械监提炼猛火油的装置有异曲同工之妙。可能用于提纯火油?”
云舒一怔,没想到他的思维如此跳跃,竟从香膏想到了军事用途。她压下心中诧异,递上新品药膏:“王爷慧眼。原理或有相通,但此物确为提纯香露所用。边关苦寒,王爷可需试试此膏,润肤防冻?”
墨临渊接过,依言抹了些在手背虎口处的旧伤疤上。随即眉头锁得更紧:“香气过于浓烈,易于暴露行踪,于行军不利。”
云舒哑然,这才想起这位是真正的实用主义者。
然而,三日后,墨临渊竟派亲兵队长前来,神色郑重地提出采购:“边关将士冬日极易冻伤,溃烂难愈,苦不堪言。王爷问,此药膏可能大量供应于军中?只是这香气……”
云舒瞬间明白了墨临渊的去而复返和此次采购的深意。她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对边关将士的关切,也有一种被认可的成就感。
“请回复王爷,云舒遵命。”她毫不犹豫地应下,“锦华堂可特制无香版药膏,以薄荷冰片替代花香,取其清凉活血之效,且绝无暴露之虞。”
当夜,冷月苑灯火通明。云舒带领众人连夜赶工,调整配方,去除所有花香成分,加大薄荷、冰片等消炎镇痛药材的比例。十日后,十箱封装严实、毫无香气的特制药膏,随着墨临渊亲兵的队伍,运往了苦寒的北境。
望着雪地上远去的车辙印,云舒心中豁然开朗。香气的成功固然令人喜悦,但药效才是根本。无论是雍容华贵的闺秀,还是戍守边关的将士,需要的最终都是那份实实在在的疗效。
由此,她正式确立了锦华堂的“双轨制”经营策略:香气馥郁的“香药”系列,专供贵妇市场,维持高利润,支撑研发和扩张;而功效显着、价格低廉的“无香”系列,则面向普通百姓和军方,薄利多销,践行“普惠”之初衷。
为了防止有人用低价无香版冒充高价香药版,损害品牌声誉,云舒运用了她超越时代的知识——她秘密研制了一种特殊的药水,由几种矿物和植物汁液调配而成,可用特制的印章在每罐药膏底部留下一个极淡的、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烙印暗码。唯有在一种特制的、镶嵌了某种紫外萤石(她偶然发现其特性)的灯箱照射下,暗码才会显现出淡淡的荧光。这个秘密,甚至连小荷都未曾告知,成为了她独自掌握的、最后的防伪壁垒。
年终盘账时,连一向镇定的小荷都惊呆了。锦华堂药膏的盈利,竟已悄无声息地超过了王府经营多年的绸缎庄。这笔巨大的财富,被云舒分散存储在多家不同的钱庄,而真正的核心账本,则被她用特殊药水加密后,藏匿在一个谁也想不到的地方——墨临渊当初送给她的那几本兵书的夹层之内。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
【北境,边关大营】
墨临渊搁下手中的军报,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案上,一盏孤灯摇曳,映照着刚送达的家书。
信中除了王府例行公事的禀报,还多了一份来自心腹侍卫的密件。上面寥寥数语,却提到了一个他几乎遗忘的名字:云舒。
“……夫人于偏院自辟工坊,所制香膏异乎寻常,清香持久,竟得大小姐青睐,引为知己。更奇者,梁女官代宫中采买,一闻之下,当场定下皇商订单。其法秘而不宣,观其器皿,似与寻常香户大不相同……”
“香膏?皇商?”墨临渊低声自语,深沉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那个在他面前总是低眉顺眼、沉默寡言的女子,何时有了这等本事?他想起离府前,她似乎提过“香料”之事,他只当是妇人家的消遣,未曾想……
他的目光扫过桌上另一份关于军械损耗与军饷吃紧的文书,一个模糊的念头闪过:那特殊的器具和法门,既能固香,是否亦能……?
他将密件凑近灯焰,看着火舌将其舔舐殆尽,灰烬飘落。
“有意思。”他淡淡道,帐外北风呼啸,却盖不住他心中升起的一丝探究之意。
然而,巨大的盈利,终究还是刺痛了某些人的神经。
“砰!”赵侧妃房中,名贵的青瓷茶盏被狠狠摔碎在地。“怎么可能!那个贱人!那些破香胰子怎么可能赚那么多钱!她一定是做了假账!一定是!”她状若疯狂,指着管家怒吼,“去查!给我狠狠地查!一定查水落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