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刻，昭宁关东角门刚启，运炭驴车的吱呀声便碾碎了晨雾。云舒裹着墨色大氅快步穿过市集，草鞋踏过湿漉漉的青石板，溅起的水花惊飞了檐下麻雀。她怀里紧抱的檀木匣沉甸甸压着臂弯，匣面鎏金锁扣在初阳下泛着冷光——里面锁着三瓶终极版口服疫苗，瓶身缠着七色丝线标记不同批次。街边早点铺蒸腾的热气裹着胡麻香扑面而来，卖炊饼的老妪掀开笼屉吆喝：“新出炉的热乎饼子，配昭宁关神药最养人哩！”云舒脚步微顿，见那笼屉旁竟摆着陶罐，罐口贴红纸“接种处”。几个妇人抱着孩童排队，孩子哭闹着不肯张嘴，母亲就掰块炊饼哄道：“乖乖喝药，喝了病好就能吃阿娘的饼。”
“林砚！”云舒低唤。助手从后巷闪出，腰间别着药囊：“王妃，按您吩咐，城中十二处接种点都备了止呕蜜饯。”“不够。”她指尖划过老妪粗糙的手背，“妇孺怕苦，下次掺进炊饼馅里。”老妪闻言眼睛一亮：“这法子妙！王妃若不嫌弃，老身愿试做药膳饼。”云舒解下腰间荷包塞过去：“三钱银子，够买百斤面粉。今日申时前，我要尝到样品。”老妪慌忙推拒，云舒已转身没入人流。她袖口沾着昨夜实验的炭灰，背影挺直如崖边青松，引得路人窃语：“瞧见没？神医王妃又去码头了！自打她来了，咱昭宁关连耗子都少得病。”
码头喧嚣扑面而来。咸腥海风卷着缆绳摩擦声、脚夫号子声、海鸥啼鸣声撞入耳膜。云舒的檀木匣刚放上“长鲸号”甲板，船老大郑三疤就扑通跪倒，独眼淌下浑浊泪：“王妃！上回您给的防晕船药，救了我闺女性命！”他掀开衣襟，心口处刺着狰狞的海蛇，蛇眼位置却文着个细小的药葫芦，“小的这条命是您给的，这船任您调遣！”云舒扶他起身，目光扫过甲板缝隙渗出的海水：“我要它装满疫苗，走最凶险的爪哇航线——若药液失效，你和你闺女的药钱，我加倍赔。”郑三疤拍胸脯道：“放一百个心！老子在海上漂三十年，连龙王爷都得给咱让道！”
船舱改装成移动实验室。云舒亲自指挥：舱壁钉满软毡防震，悬吊竹篮盛放疫苗瓶，篮底铺火山灰药棉，篮沿缠浸盐麻布模拟湿气。当“长鲸号”离岸时，她立在礁石上目送，海风掀起她鬓边碎发。墨临渊不知何时立在身后，玄甲映着粼粼波光：“让本王押船？”“不必。”她摇头，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臂上纱布，“王爷守好城，比押十船药都重要。”墨临渊凝视她眼下青影：“你已三日未合眼。”“睡不着。”她望向海天相接处，“总梦见琼崖寨子里那个女童，她问‘神仙娘娘，药会不会在海上睡着’……”墨临渊解下腰间暖玉塞进她掌心：“握紧它，药就醒着。”
三个月漫长如百年。云舒在关内建起实时监测台：沙盘上插满彩旗标记船位，烽火台每日报信，连海鸟归巢方向都成推算依据。某个暴雨夜，沙盘上代表“长鲸号”的赤旗突然倾倒——南洋风暴预警！云舒赤脚冲进雨幕，亲率水师出海接应。惊涛骇浪中，战船如落叶颠簸，她死死抓住舵轮嘶喊：“向东南偏三度！郑三疤会走避风老路！”当“长鲸号”残破的桅杆出现在视野时，甲板已浸在齐膝深的海水中。郑三疤浑身湿透扑跪在云舒面前，怀中檀木匣却干燥如初：“王妃！药……药没事！老子用人肉垫着它！”
验药那日，关内万人空巷。云舒当众开启檀木匣，七色标记的药瓶在阳光下流转虹彩。太医院特使颤巍巍取样检测，放大镜下药液澄澈见底，活菌活跃如初生蝶。人群爆发出震天欢呼，孩童骑在父亲肩头拍手唱：“王妃药，千里遥，病魔见了绕道跑！”云舒却俯身对郑三疤耳语：“取一瓶喂你后舱的猪。”原来船行途中，郑三疤私藏了头病猪试药。当猪崽活蹦乱跳冲出来时，云舒终于展颜。
深夜实验室，她伏案书写到指尖发麻。羊皮纸铺满长桌，墨迹未干的《千里运输标准》字字千钧：“第一章 总则：凡口服疫苗运输，必循七层密封法……第三条 湿度控制：每箱置火山灰药棉三两，遇潮则换……”林砚研墨时瞥见她手背新添的烫伤，是今晨试验封蜡火候时所伤。“王妃，王爷说您若再伤着自己……”“说怎样？”云舒头也不抬。“就锁您去城楼观海。”林砚偷笑，“他还说，您若写完这手册，就用南海珍珠给您镶支笔。”云舒笔尖一顿，墨点溅成星子：“告诉他，我要笔管里嵌指南针——药到天涯，心向故土。”
破晓时分，手册终成。云舒以蜂蜡封缄，金漆题名处亲手按下指印。她走向帅府时，晨露浸透裙裾，袖中手册沉如山岳。院中墨临渊正在练剑，剑锋挑起的露珠在阳光下碎成七色光斑。他收势时玄甲铿锵，见她便卸了兵刃：“成了？”云舒将手册奉上，羊皮封面在朝阳下泛着柔光。墨临渊未接，反执起她伤痕累累的手：“本王要的不是手册，是活着的云舒。”他摊开掌心，赫然是支紫檀笔管嵌着微型罗盘的玉毫笔，“指南针是假，防你写字睡着是真——笔尖沾了薄荷油。”
云舒眼眶骤热。她接过笔在手册扉页添了行小字：“凡药行千里，必以仁心为舵，以精工为帆。”墨临渊终于接过手册，指尖抚过“七层蜂蜡密封法”细则，忽然低笑：“这哪是手册，分明是定情信物。”云舒耳根飞红，他却正色道：“明日全军推行此法，本王要让东海到西域的商路，都飘着昭宁关的药香。”他转身望向沙盘，手指重重点在西域龟兹国位置：“但有一事需王妃亲为——三日后，西域商队头领阿史那烈抵关，他带来北境疫症新况。”
云舒心头一紧。阿史那是突厥贵族，曾因太师挑拨与墨临渊结仇。当夜她翻遍《西域医典》，烛泪堆成小山。子时忽闻屋顶瓦响，墨临渊提着食盒跃窗而入，惊飞了檐下宿鸟。“偷学轻功了？”云舒笑问。他摆出莲子羹与蒸梨：“阿史那左膝有旧伤，见生人易躁。你若端药上去，先敲三下门，再唱半句家乡童谣——他母亲是龟兹织锦女。”云舒舀羹的手微颤：“王爷连这都查清了？”“本王查的是他的刀法破绽。”墨临渊眼中锋芒乍现，“若他敢伤你半根头发，震海炮就教他重新做人。”
三日后，云舒在药堂见阿史那。虬髯大汉裹着狼裘撞门而入，腰刀哐当砸在案上。云舒依言轻敲三下门框，哼起龟兹摇篮曲：“月光织锦缎，阿妈缝衣衫……”阿史那浑身剧震，凶相化作茫然。当云舒指出他膝伤需每日热敷时，他独眼泛红：“中原人只当我蛮子……”“药不分胡汉。”云舒推过疫苗样本，“此行若顺利，两年后龟兹孩童也能在月光下嬉戏。”阿史那颤抖着接过药瓶，瓶身映出他扭曲的脸：“我……我儿死在去年疫症里。”
黄昏时分，阿史那率队出关。云舒立在烽火台上目送，驼铃叮当没入黄沙。墨临渊为她披上大氅：“成了？”“刚启程。”她望向落日熔金，“他带走的不只是药，还有《运输标准》副本。”墨临渊忽然展开地图，指着西域商道：“看，从琼崖到龟兹，跨越三万里山河。从此我们的药，可抵天涯海角。”
云舒将崭新的手册塞进他掌心。羊皮封面被夕阳染成血色，墨临渊指尖拂过扉页题字，忽觉袖中一硬——云舒悄悄塞了颗蜜渍青梅：“甜味能盖住药苦，王爷尝尝？”他咬开青梅，酸汁迸溅的刹那，她已转身奔下烽火台，裙裾翻飞如蝶：“我去看看接种点的炊饼！”
墨临渊握着温热的手册立在原地。晚风送来孩童歌谣，混着炊饼的焦香。他摊开手掌，那颗青梅核在掌心刻出浅印，像枚小小的印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