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封匿名邮件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陈永清和林墨坐立不安。信息的真伪,发件人的意图,都笼罩在迷雾之中,但其中蕴含的爆炸性可能,让他们无法等闲视之。
陈永清动用了自己深耕银行业多年积累的、极其隐秘的人脉关系。他没有通过正式的官方渠道,而是通过一位信得过的、在反洗钱监测部门任职的老同学,以“学术探讨”和“风险线索分享”的非正式方式,将“黑石咨询”及相关的离岸资金流向特征,进行了小心翼翼的求证。
反馈回来的信息既令人振奋,又让人心惊。老同学没有直接确认鼎峰的问题,但明确表示,类似的通过虚构贸易背景、利用复杂关联交易向离岸空壳公司转移资金的模式,正是当前监管重点打击的“资本外逃”典型手段之一。他暗示,这条线索“极具价值”,并提醒陈永清注意保护信息来源和自身安全。
几乎与此同时,王鹏那边也带来了新的、可以交叉印证的消息。他通过地下钱庄的线人了解到,近期确实有几笔来自东海市、方向为香港及东南亚的“灰色”资金流动异常活跃,金额巨大,操作手法专业,与匿名邮件中提到的“贸易项下出去,分批走”的特征高度吻合。
“妈的,看来郭磊这帮人,是真准备跑路了!”王鹏咂舌道,“这是要在船沉之前,把能搬的金银细软都运走啊!”
多条线索指向同一个结论,匿名邮件内容的可信度大大增加。
陈永清知道,不能再犹豫了。这已经超出了东海分行甚至总行能够独立处理的范畴,涉及可能重大的金融违法犯罪。他必须做出抉择。
这天深夜,陈永清办公室的灯依旧亮着。他拒绝了林墨的陪同,独自一人进行了一场长达数小时的通话。通话的对象,是总行一位分管风险与合规的副行长,也是他当年入行时的导师,一位以刚正不阿和雷厉风行着称的老银行家。
陈永清没有通过公文流转,没有留下邮件记录,而是选择了最直接也最冒险的方式——越级电话汇报。他言简意赅地陈述了鼎峰项目从尽职调查到赵伟案发,再到近期发现的关联交易疑点、资金外逃线索以及那封关键匿名邮件的内容,并附上了自己和王鹏多方验证后的判断。
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最终传来老行长沉稳而决断的声音:“永清,你做得对,也做得及时。这件事性质已经变了,不再是简单的信用风险或员工道德风险。你提供的线索非常重要。接下来,你不要再有任何动作,保护好自己和那个年轻人林墨。总行会立刻启动应急程序,联合相关部门成立专案组,秘密介入。你们分行的任务,就是保持常态,稳住,不要打草惊蛇。”
挂了电话,陈永清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他知道,自己已经将分行乃至个人的前途,都押在了这次判断上。如果最终证明是虚惊一场或者信息有误,他将面临巨大的压力。
接下来的几天,表面风平浪静,但林墨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张力在空气中蔓延。陈永清恢复了日常的工作节奏,主持晨会,批阅文件,甚至开始过问其他几个停滞项目的重启事宜,绝口不再提鼎峰。只是他偶尔凝神沉思时,眼中会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
林墨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配合着陈永清的步调,处理着手头的日常工作,但内心的弦却始终紧绷着。他注意到,分行科技部似乎在不引人注目地升级某些后台监测系统,而个别平时很少接触总行领导的部门负责人,被叫去谈话的次数明显增多。
山雨欲来风满楼。
一周后,一场看似寻常的“全行风险管理系统升级演练”在周末悄然进行。但林墨从王鹏那里得知,演练期间,总行派驻了一个技术小组,直接接管了对公业务部分数据流向的监控权限,重点似乎就落在与鼎峰集团及其关联方的交易监测上。
破局的钥匙,已经插入了锁孔,转动的那一刻,即将到来。
这天下午,林墨正在整理一份行业分析报告,内线电话突然响起,是陈永清。
“林墨,来我办公室一下。”
陈永清的声音平静,但林墨却听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他快步走进办公室,陈永清将一份刚刚收到的、盖着总行保密印章的《内部通讯》递给他,只让他看其中用红笔圈出的一行简短通知:
「即日起,暂停与鼎峰集团有限公司及其所有关联企业的一切新增授信业务,存量业务加强贷后管理,重大情况随时报告。」
没有解释,没有原因,但这份突如其来的、措辞严厉的通知,如同一声发令枪响。
林墨抬起头,看向陈永清。
陈永清迎着他的目光,微微点了点头,眼神深邃,低声道:
“开始了。”
三个字,重若千钧。
林墨知道,总行的利剑已经出鞘,目标直指鼎峰集团的核心。他和陈永清前期所有的坚持、怀疑与冒险,终于等来了官方的回应和行动。然而,这同时也意味着,最激烈、最不可预测的碰撞,即将开始。郭磊和他的商业帝国,会坐以待毙吗?
风暴之眼,正式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