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船长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在佩恩那混合着疲惫和钢铁意志的目光下,最终只是沉重地点了点头,右手握拳,重重捶胸,发出执行的应诺。
“去吧,回到你们的船上,传达命令。”佩恩挥了挥手,最后的指令简洁有力。
船长们沉默地鱼贯而出,脸上的表情复杂,混合着忧虑、敬畏和一丝如释重负。
“大人,”戈尔巴顿的声音低沉下来,他走近一步,看着佩恩那双布满血丝却依然锐利的眼睛,“您真的确定要这么做?那片迷雾后面……”
“我不确定,戈尔巴顿。”佩恩罕见地流露出一丝疲惫,他抬手用力揉了揉眉心,“但有些路,必须有人去走。”他走到舷窗边,望着外面那片电蛇乱舞、仿佛噬人巨兽入口般的迷雾,“祈祷吧,风神在指引我们,和我上一次的神秘山谷的感觉一样,我们必须前进。”
片刻,命令被迅速执行。十艘较小的战舰开始在海面上调整风帆,组成警戒队形。巨大的黑水号和略显敦实的黑石号,则如同两匹即将冲入狼群的战马,在原地缓缓调整着方向,船首对准了那片翻滚的迷雾。
佩恩站在黑水号高高的尾楼上,海风将他棕色的头发吹得狂乱飞舞。他最后看了一眼在后方展开的舰队,然后深吸了一口咸腥而充满电荷的空气,对身旁的戈尔巴顿点了点头,脸上所有的犹豫和疲惫瞬间敛去,只剩下冰封般的坚定。
“升起所有风帆,”他的命令清晰而冷静,“我们进去。”
巨大的船帆哐啷作响地升起,饱受风势。两艘大船如同离弦之箭,开始缓缓加速,船首破开灰绿色的海浪,溅起冰冷的水花,前方的能见度迅速降低,那压抑的、持续的雷鸣声越来越近,最终将两艘勇敢的船只完全吞没。
浓稠的迷雾如同浸透了墨汁的棉絮,死死包裹着“黑水号”与“黑石号”。视线被压缩到极限,除了船舷外近在咫尺、单调重复的划水声,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这片令人窒息的灰白。水汽浸透了每个人的衣衫,冰冷地黏在皮肤上。许多人早已卸下了沉重的战甲,只为在可能的战斗中动作能更迅捷一分。佩恩没有阻止,他的手指紧紧扣着剑柄,目光如同最锐利的鹰隼,试图穿透这无尽的迷障,尽管这纯粹是徒劳。神识在这里仿佛陷入了泥潭,无法延伸半分。死寂,除了船体破浪的细微声响和远方那持续不断、闷雷般的轰鸣,再无其他。那雷声每一次炸响,都让佩恩的心脏为之抽搐——在这狂暴的自然伟力面前,这两艘千吨舰船渺小得如同孩童的玩具,一个巨浪,或许就是万劫不复。
时间在高度紧张中缓慢流逝,半日过去,除了雾和雷,一无所获,连想象中的敌人也未曾出现。紧绷的神经如同过度拉伸的弓弦,开始不可避免地显现出疲态,一些人的眼神从锐利变得略显空洞,动作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缓。佩恩自己也感到一种沉重的麻木感正悄然侵蚀着意志。
就在这松懈的临界点,异变陡生!
“嘟——嘟呜——”
起初是细微的、如同海螺低鸣般的声音,若有若无。但很快,这声音变得密集、尖锐,从四面八方涌来,像是无数柄冰冷的锉刀在刮擦着每个人的耳膜和神经。
“敌袭!全员戒备!按预定站位,注意身边人!”佩恩的咆哮如同惊雷,瞬间撕碎了压抑的寂静。他“锵”一声拔出佩剑,剑身在灰蒙的雾气中荡开一抹寒光。
早已等待多时、几乎被沉闷等待逼疯的高武们,如同被上紧了发条,迅速而动。甲板上响起密集却并不杂乱的脚步声,高武们以三小队为单位背靠背结成三角阵型,刀剑出鞘,弓弩上弦,锐利的目光扫视着各自负责的扇区。长时间的演练在此刻发挥了作用,没有人慌乱推挤,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武器摩擦甲板的轻响。
“左边!”门达斯暴喝出声,手中阔剑带着恶风猛劈而下。
“噗嗤!”黏腻的撕裂声响起。
几乎同时,佩恩眼角余光瞥见一道模糊的、带着水光的黑影从左侧船舷翻入,带着一股浓烈的腥气直扑他而来!那东西有着大致的人形轮廓,但动作扭曲而迅捷。佩恩想也不想,腰腹发力,身体瞬间向右侧滑开半步,同时右臂挥动,佩剑自下而上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
“吱啦——!”
一声绝非人类能发出的、尖锐而怪异的惨叫刺痛了所有人的耳膜。那扑来的身影在空中一滞,随即重重摔落在甲板上。借着昏暗的光线,佩恩看清了它的模样,一个人形的变异鱼人!它周身覆盖着滑腻、反光的暗绿色鳞片,头部是扭曲的鱼头模样,凸出的眼球死白一片。四肢虽然分化出手臂和腿脚,但指间带着厚厚的蹼膜,手臂外侧和手肘处生长着尖锐、惨白的鱼骨尖刺。佩恩那一剑几乎将它斜着斩断,断裂处流淌出的不是鲜血,而是浓稠的、散发着恶臭的墨绿色粘液,一些坚韧的皮膜还勉强连接着上下半身,让它在地上徒劳地抽搐。
“是深海鱼人!小心它们的牙齿和骨刺!不要被近身!”佩恩高声提醒,声音冷静而沉着,驱散了不少人心头因这怪物诡异外貌而升起的寒意。
战斗瞬间进入白热化。
甲板各处都传来了兵刃砍入肉体的闷响、弓弩离弦的嗡鸣,以及鱼人临死前发出的那种特有的“吱啦”怪叫。
泰兰德手持双刃战斧,如同狂暴的战车,每一次挥斧都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将敢于靠近的鱼人连骨带肉劈开,腥臭的粘液溅了他一身,他却毫不在意,反而发出兴奋的低吼。
另一侧,沙利亚身形灵动,她的细剑快如闪电,每一次点刺都精准地命中鱼人裸露的眼球或鳞片覆盖不严的咽喉,剑尖一触即收,留下一个细小的血洞,鱼人便抽搐着倒下。
手持鸢尾盾和长矛的马克西德和达利尔等人组成枪阵,长矛如林,协同刺击,将试图集体涌上甲板的鱼人成片地戳穿、推下大海。
战斗虽然激烈,但凭借着清晰的站位划分和远超这些低等鱼人的个体实力与配合,防线稳如磐石。甲板上怪物的尸体迅速堆积,粘稠的绿色液体几乎将木质甲板染成了诡异的颜色,湿滑不堪。
“稳住阵型!不要冒进!节省体力!” 佩恩一边挥剑将一只试图从侧面偷袭的鱼人枭首,一边大声下令。他的动作简洁高效,每一次挥剑都必然伴随着一具怪物的倒地。
“大人,这些东西没完没了!杀之不竭!” 身旁,肯特用盾牌猛地撞开一只鱼人,随即长剑如毒蛇般刺入其眼眶,喘息着吼道。他的脸上沾满了粘液,表情因长时间的挥砍而显得有些狰狞。
“它们在消耗我们!” 佩恩格开一根戳来的骨刺,反手削断了那只鱼人的手臂,语气凝重,“但我们别无选择!坚持住!”
这场残酷的消耗战持续了数个小时。最初的锐气逐渐被疲惫取代,挥舞武器的臂膀开始酸麻,即使是强大的序列战士们,反应也开始慢了一拍。鱼人仿佛无穷无尽,从浓雾笼罩的海面下不断涌来。一种更深沉的恐惧开始蔓延,不是对死亡的恐惧,而是对这种无休止、看不到希望杀戮的绝望。连佩恩的心都开始往下沉,意志力在模糊与麻木的边缘徘徊。
就在这时,异变再起!
一直沉闷的雷声,陡然变得高亢、尖锐起来。闪电的光芒不再是模糊的闪烁,而是变成了刺目的、连续不断的惨白电蛇,在浓雾深处疯狂扭动!狂风毫无征兆地加剧,卷起巨大的浪头拍打着船体,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更令人心悸的是,那些原本悍不畏死、前仆后继的变异鱼人,如同受到了极致的惊吓,攻击动作猛地一滞,随即发出更加尖锐、充满恐惧的嘶鸣,如同潮水般争先恐后地跳回海中,几个呼吸间,甲板上除了尸体,再无活着的怪物。
它们似乎在惧怕这里的某种东西!
佩恩心头警铃大作,一股远比面对鱼人时更强烈的危机感攫住了他。他抬头望向那片此刻已被无数电蛇照得明灭不定的迷雾,瞳孔骤然收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