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过黑泽领,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凛冽,却不再蕴含致命灼烧感的气息。佩恩眼眸眺望着远方人们挂起的纳晶照明,虽然依旧荒芜但隐隐透出一丝倔强绿意的原野。修斯里克缓缓地走到他身边。
“怎么样?”佩恩没有回头,声音低沉。
修斯里克脸上带着一丝长途跋涉后的疲惫,但眼神却比几个月前明亮了许多。“第三组,也是最后三头。在阳光下暴晒了整整六个白昼,皮肤只有最轻微的泛红,连水泡都没有。大人,它们……适应了。”
佩恩缓缓吐出一口气,白色的水汽在寒冷的空气中瞬间消散。“我记得第一批那三头牲口,只在正午的阳光下待了不到一个时辰,外皮就大片溃烂,哀嚎着死去。你当时几乎耗尽了源力,才勉强保住一头残喘了三天。”
“是的,”修斯里克点头,抬手看着自己的手掌,那里曾流淌出温暖的生命能量,“而治疗这最新一批,我只需动用微不足道的一丝源力,更像是安抚,而非急救。它们自身的恢复力,已经远超我们的认知。”
“抗体……”佩恩喃喃自语。
“不仅仅是牲畜。你看看那边——”他指向城堡外墙脚下石缝间钻出的一丛暗紫色荆棘,那荆棘的尖刺隐隐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形态也比往年见过的要粗壮狰狞数倍。“植物也在变,变得更坚韧,更……强大。这个世界的创伤,正在以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速度愈合。”
这时,身披厚重羊毛斗篷的阿尔瓦扶着墙壁,有些气喘地赶来汇报,他的手里捧着一卷粗糙的羊皮纸记录。“伯爵大人,修斯里克的数据与我这里的观测吻合。不仅仅是紫外线和辐射的强度在持续下降,更重要的是——气温。我们正在经历一个正常的、甚至可以称得上‘寒冷’的初春。持续了一年的全球暖化趋势,被硬生生扭转了。”
佩恩转过身,眉头微蹙,看向阿尔瓦:“巴布那边呢?有任何新的启示吗?”
阿尔瓦摇了摇头,脸上带着困惑与一丝不安:“没有,大人。先知巴布近期依旧无解。他能传递给我们的,只有那些重复的、破碎的画面——火焰,在不同的土地上,不同的城堡中燃烧,没有缘由,没有始终。”
“火焰……”佩恩咀嚼着这个词,目光再次投向远方的地平线,“是战争的预兆,还是……某种净化的象征?”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自嘲和深深的凝重,“我们无从得知。但我们不能坐等预言清晰,也不能将子民的生存寄托于臭氧层会自己弥合的希望上。幸好,我们赌对了第一步,这个世界,它自己在反抗,在进化。”
修斯里克接话道,语气坚定:“用源力治疗牲畜,观察它们产生抗性,以及臭氧层有在愈合的趋势,您所说的辐射和紫外线都在降低。这证明我们走在正确的路上。至少,我们证明了这片土地,以及其上的生灵,正在重新变得适宜生存。”
佩恩点了点头,眼神锐利起来:“是的。但这变化太快了,快得不自然。阿尔瓦,你刚才说,这一切都源于‘云姆星’的能量?”
阿尔瓦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敬畏与警惕:“根据巴布的感知和星象的对应,他说只能如此解释,大人。这股狂暴却带着明确目的性的能量,它在……改造这里。修补苍穹的漏洞,削弱致命的射线,催生更强健的生命形态。这一切,都精准得如同一位高明的医师在治疗垂死的病人。其目标,恐怕就是为了让这个世界,变得符合‘他们’的生存标准。”
这一刻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寒风呼啸而过。
最终,佩恩打破了寂静,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位追随者的耳中:“那么,我们面对的就不再仅仅是一场天灾。这是一个疗程,一场由未知存在发起的、针对我们世界的强制性改造。是殖民?或许在‘他们’到来之前,在巴布预言中的火焰彻底燃起之前……”
他握紧了腰间的剑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我们必须变得比那些突变的荆棘更坚韧,比产生抗体的牲畜更强大。黑泽领,乃至整个人类,必须在这场强加的‘苏醒’中,找到自己的生存之道。传令下去,加大地面试验范围,不仅仅是牲畜,选派自愿的农夫,在严密防护下,尝试短时间地面劳作。当辐射消失,也是我们该钻出地面的时刻。”
沉重的木门被推开发出呻吟,练兵场的喧嚣裹挟着铁锈味扑面而来。佩恩站在粗糙的沙盘前,指尖重重压在代表资源点的黑色石子上。
“两千人不够,远远不够。”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围拢过来的将领,“我们要再征四千新军。”
普德罗尔骑士上前一步,锁子甲窸窣作响:“如今十万人口,领主大人,这足以支撑更多脱产军人,粮食尚可,但军械……尤其是您要的火药,产能确实跟不上。”
角落里,一直沉默的特里尔抖了抖斗篷上的尘土,那灰尘在光照下泛着诡异的白色。“夜间不敢走远,”他声音沙哑,“但沿着干涸的旧河床,我能找到更多硝石矿脉。指望从墙壁和牲圈棚上刮取的那点硝土,连给火枪手们听个响都不够。”
“我知道。”佩恩打断他,走向墙边一排粗陶器旁。他拿起一个未上釉的陶罐,粗糙,厚重,掌心传来冰冷的质感。“如今白天不能生产,但夜间水力钻孔必须扩大数量。只能夜间全力生产,但所有准备,现在就要开始!”他猛地将陶罐顿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罐体却完好无损。“普德罗尔,你和盖瑞、泰兰德,三人负责新兵征训。忘掉传统的方阵,我要机动性!枪骑兵的突击要快,车阵的防御要像移动的城堡。明白吗?”
“遵命,大人!”三人齐声应道,铠甲碰撞声清脆。
佩恩的目光转向旁边的中年男人。
“恩特,陶罐生产如何?”
恩特快步出列,他下意识地翻开了羊皮卷。“大人,您说的那种‘手雷’,”他咽了口唾沫,眼中闪过一丝后怕与兴奋交织的光芒,“我们试过了,威力……很可怕。陶罐已经开始量产,就在陶匠工棚。”
“带我去看。”佩恩命令道,同时抓起桌上的一小撮黑色粉末,用手指仔细捻开,“稳定性,恩特,我要的是质量和安全,包括特里尔,阿尔瓦,你们在制作和存放火药,手雷这些一定要注意安全,特别是明火,这地下室人口密集,一旦出事,我们全部都得去见风神。”
所有人齐声应“是——”
工棚内热气蒸腾,几座陶窑烧得正旺,映得人脸颊发烫。空气中弥漫着湿土和煤烟的味道。
恩特引着佩恩走到一条长桌前。几个工匠正埋头工作。一个年轻人用木刮板从大泥团上切下均匀的一块,摔在转轮上。他双脚交替踩动踏板,转轮飞旋,双手沾水,捧住那团软泥。只见他手指微微向内一扣,向上引导,泥团便魔术般拔起,形成一个中空的圆柱。再一手在内壁轻抵,一手在外壁灵活地捏、压、拉,一个腹部鼓胀、颈部收口的粗糙陶罐雏形便赫然出现。动作流畅,带着一种原始的韵律。
“大人请看,泥料我们掺了细沙,比例试了很多次,保证罐体既不易碎,爆炸时又能充分破裂。”恩特解释道。
下一个工序,是晾晒。成型的陶罐被小心地移到旁边的木架上,那里通风阴凉,等待它们自然硬化,达到最适合加工的干湿度。
然后是最关键的一步——装药。工棚一角被单独隔开,这里严禁任何火星。两名老匠人负责此处。一人用木勺,从密封的桶里舀出精确份量的黑色火药,通过一个漏斗,缓缓灌入陶罐。每灌入一层,另一人就用一个裹着软皮的长柄木杵,沿着罐壁轻轻夯实、压紧,动作稳定而富有节奏,避免留下空隙,也防止过于用力产生危险。他们的眼神专注,呼吸都放轻了。
装药完毕,另一个工匠拿来用防火油浸泡过的软木塞,仔细塞紧罐口。
接着是引线。恩特亲自示范,他拿起一个装填好的陶罐,用细长的铁锥小心翼翼地在软木塞中央钻出一个小孔。他的动作极轻极慢,生怕摩擦生热。然后,他接过一段预先用防火纸卷裹、特定长度和药量的引信,将其一端蘸上一点密封胶,然后稳稳地、垂直地插入钻好的小孔,直到引信内端的火药与罐内主装药紧密接触。他调整了一下,确保引信外端留出合适的长度。
“引信是关键,大人。”恩特额头渗出汗珠,“长短决定投掷时间,包裹的紧实度和药量必须均匀,快一丝慢一丝都会要命。”
最后一步是密封。另一个工匠用刷子,将加热融化的蜡混合松香的粘稠液体,仔细地涂抹在软木塞与罐口的缝隙,以及引信插入的孔洞周围,确保绝对的气密性和防潮性。
完成后,恩特双手捧起这个“成品”,递给佩恩。陶罐入手沉甸甸的,粗糙的表面提供着良好的握持感。那个伸出的小小引信,像一条沉睡的毒蛇的信子。
“我们每个都严格按这个流程来,大人。”恩特的声音带着疲惫的坚定,“稳定性,我们像珍惜自己的眼睛一样珍惜。目前……还没出过差错。”
佩恩掂量着手中的陶罐杀器,冰冷的陶壁似乎正蕴藏着即将爆发的炽热火焰。他目光锐利地看向恩特,以及他身后忙碌的工匠们。
“很好。”佩恩最终开口,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就按这个标准,全力生产。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他顿了顿,望向工棚外,仿佛能穿透厚重岩层,看到那片渴望已久的天空。
“照每日反馈的地表动物数据,再不出两个月……我们就能重返阳光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