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在青铜烛台上摇曳,将佩恩高大的身影投在石墙上,随着火光不安地晃动。他正俯身于一张摊开的巨大地图上,羽毛笔在望潮镇的地界轻轻划动,眉头紧锁成一个深刻的“川”字。
书房的门被轻轻叩响。
“进来。”佩恩没有抬头。
贴身侍从莱特无声地推门而入,他脚步轻捷,但在寂静的房间里,皮靴踩在石地上的细微声响依旧清晰可闻。他手中捧着一卷略显粗陋的羊皮纸,封泥是圣布亚尔堡康格伦子爵的鳟鱼徽记。
“大人,”莱特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康格伦子爵的传书,刚到。”
佩恩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急切。他放下羽毛笔,伸手接过羊皮卷,指尖触碰到那粗糙的质感时,动作却微微一顿。他并没有立刻拆开,而是抬眼看向莱特,语气带着难以置信的庆幸:“回信这么迟?总算…总算证明他还活着。”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那气息吹得烛火一阵乱晃,仿佛将他心头积压多日的巨石也稍稍吹开了一条缝隙。他几乎能想象他在尸横遍野的城堡中苦撑的模样。
熟练地划开封泥,带着一种混合着期待与不安的心情,将羊皮卷在桌面上摊开。起初,他的目光只是快速扫过,但下一刻,他的动作彻底僵住。拿着羊皮卷的手指微微收紧。
莱特安静地侍立在一旁,敏锐地察觉到主人气息的变化。他看到佩恩的瞳孔骤然收缩,紧盯着羊皮卷上的某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重复阅读着上面的字句。那刚毅的面容上,血色正一点点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几乎要压垮人的震惊。
“如果不是我书信的提醒……”佩恩喃喃自语,声音干涩,“他竟不知灾难已过……”
羊皮卷上,康格伦子爵的字迹潦草而疲惫,叙述着即便听从了佩恩的忠告,提前做了一些准备,圣布亚尔堡本城的存活率也仅仅是“稍高”。由于底子太薄,整合效率和经济基础远不如佩恩的黑泽领,恐怖的死亡率依旧超过了半数。饥饿、病变……秩序彻底崩溃,抢掠和厮杀造成的人祸,有时比天灾更可怕。曾经人口繁盛的子爵领,如今只剩下七千人左右在挣扎。
而那些下属的村庄,包括飞鱼堡在内,因为响应了领主的号召有所准备,本可以活下更多的人,如今只勉强存活着三千人。因为隔壁哈辛姆威兹曼城的骑士们为了自己的生存,在他们最虚弱的时候,悍然发动了劫掠。那些毫无准备的庄园、城堡和村庄被铁蹄践踏,导致了规模空前的死亡……
也就是说,如今的康格伦整个子爵领,只剩一万人不到。
佩恩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这个触目惊心的数字,仿佛能感受到那数字背后无数消逝的生命所带来的冰冷。他心里猛地一揪,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几乎喘不过气。康格伦在有所准备的情况下尚且如此,那…那些没有收到警告,或者对此嗤之以鼻的贵族领地呢?他简直不敢去想,那里的人民,是不是已经……濒临灭绝?
康格伦还提到,有大量的人并非直接死于饥饿,而是死于一种怪病,描述为“败血症”。佩恩看到这里,眼神一凝。他立刻明白了,这是缺乏维c,蔬菜瓜果所致。
短暂的沉默后,是压抑着风暴的决断。佩恩猛地抬起头,眼神锐利地看向莱特,之前的震惊已被一种不容置疑的果决取代。
“去叫布尔德来!”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之音,在书房内清晰地回荡,“立刻去挑选十车,不,尽可能多地装载我们地下洞窟里那些快吃不完的蔬菜和水果!立刻装车,北上送往圣布亚尔堡!告诉押运的队伍,不惜马力,尽快送到康格伦子爵手上!”
他那利用纳晶照明、在洞窟中无水培育的作物,如今成了救命的希望。
命令下达,佩恩胸中的闷气却并未消散。他转过身,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能穿透黑暗,看到远方那些在苦难中哀嚎的土地。他脸上掠过一丝深刻的不忍,沉默了几秒,再次开口,声音低沉却带着更沉重的力量:
“另外,让肯特骑士来见我。”
当肯特披着深夜的寒露快步走进书房时,佩恩直接下达了第二道命令,语气不容置疑:
“肯特,你亲自带队,带上我们最能干的士兵和医师,虽然他们曾经是敌人,还是得去一趟切密尔斯城,还有它附近所有还有活人聚集的城堡和庄园看看。”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多带粮食,多带瓜果。能救一个是一个……”
他缓缓转回身,目光扫过在场的人,目光如炬。
“人类,不能再减少了。格翼队长已随辛吉斯深入新石堡,但我还需要更多的眼睛和更强壮的手臂。我认为,目前的人手还远远不够。”
他转向莱特,语气转为不容置疑。
“请立刻传讯给雄鹰部落。除了格翼的队伍之外,部落的另外三只战鹰也要加入我们此次的行动。”
他回身,指尖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大圈。
“它们的首要任务是空中侦查。我需要它们锐利的眼睛,从天空俯瞰,找出所有还有炊烟、还有生命迹象的聚集点,无论是一个村庄,还是几个蜷缩在山洞里的幸存者。”
接着,他的手指点向几个预设的物资囤积点。
“找到之后,不要贸然降落。将位置精准地带回给我们。我们的地面骑士会分成数队,携带粮食和药品,进行定点救援与纾困。每一袋麦子,每一瓶药膏,都必须送到活着的领民手中。”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变得更为深邃,对在场的所有人说。
“记住,这不仅仅是一次救援。这同样是一次对我们周边幸存人口的最后普查。天灾过后,我们必须知道,还有多少活人,还有多少力量可以重新凝聚。我的直觉从未有错,人类的危机即将到来,行动吧,愿光明指引战鹰的航路,愿风神拯救你的子民,给予我们前进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