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铃息铃歇·决断众缘
璇玑宫内，龙息渐平，氤氲的热气如缠绵的纱幔，缓缓流淌，将方才那场惊心动魄又极致缠绵的纠缠悄然掩盖。空气中弥漫着清苦药香、湿润水汽，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面红耳赤的暧昧甜腥。
润玉已恢复人形，背靠光滑的池壁，温热的泉水漫过他精瘦的腰身。他怀中紧紧抱着同样化回人形、彻底脱力的林霄。林霄累极了，仿佛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软绵绵地完全瘫软在润玉怀里，墨色长发湿漉漉地披散，有几缕黏在润玉白皙的颈侧与胸膛。他眼睫紧闭，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呼吸清浅而均匀，已然沉沉睡去。那条线条优美、覆着神秘玄色鳞片的龙尾无力地垂落在微荡的水中，尾尖还无意识地、依赖般地轻轻卷着润玉银白色的尾尖，鳞片偶尔相触，发出几不可闻的细碎摩挲声。
而林霄纤细白皙的脚踝上，那枚来自另一个世界、由故人黑瞎子所赠的银色铃铛，此刻也彻底安静下来，乖巧地贴合着他微凉湿润的肌肤，不再发出那令人心魂荡漾的清脆声响，只余下池水轻荡的细微哗啦声。
润玉低头，下颌轻抵着林霄的发顶，一个极尽珍视的吻落在林霄汗湿的额角。他的指尖流连忘返，轻轻拂过那枚微凉的铃铛，眼底是深不见底的占有与一种近乎虔诚的满足。他的银白龙尾更紧地缠绕上去，以一种绝对保护的姿态，将那条玄色龙尾圈禁在自己的领域之内。
就在这片万籁俱寂、只剩下彼此呼吸与心跳声的时刻，宫外那被结界削弱、却因夜深人静而愈发清晰的哭喊声，执拗地穿透进来，隐隐传来。
“……让我进去……我知道…我知道他在里面……润玉殿下！开门！让我见他一面……求你了……”是水神洛霖。那声音早已嘶哑不堪，失去了往日所有的温润清越，只剩下一种近乎崩溃的执拗和一种不得到确认誓不罢休的疯狂渴望，其间夹杂着难以掩饰的泣音。
润玉完美的眉头骤然蹙紧，眸光一沉，闪过一丝被打扰的冰冷不悦与凌厉杀意。他小心地将沉睡的林霄从怀中抱起，动作轻柔得仿佛对待稀世易碎的珍宝，将他安稳地安置在池畔那张铺着厚厚雪绒的暖玉榻上，用干燥温暖的绒毯仔细盖好，甚至细心地将那枚玄色龙尾也妥善遮掩。随后，他才随意披上一件素白微湿的外袍，系带并未认真系好，露出线条优美的锁骨与一小片胸膛，带着事后的慵懒与一丝不容侵犯的冷冽，走向宫门。
他抬手，指尖灵光微闪，那坚固的结界无声撤去。
“吱呀——”一声，宫门被从内开启一道缝隙。
门外的水神正近乎绝望地将额头抵在无形的结界上，骤然失去阻挡，他一个踉跄，险些直接跌入宫门之内。他猛地抬头，甚至来不及看清润玉此刻的模样，目光就如遭雷击般，死死锁定了内殿温泉池畔——暖玉榻上，那个在绒毯下微微蜷缩、墨发披散、露出半张精致却倦极侧颜的沉睡身影！
以及……那绒毯并未完全遮盖住的、一条无力垂落在榻边、覆着神秘玄色鳞片的龙尾末端！那形态、那色泽，与他神魂深处反复摩挲、刻骨铭心的记忆碎片完美重合！
还有……那自毯子边缘露出的、纤细脚踝上戴着的一枚刺眼的银铃！此情此景，这枚铃铛无比昭示着一种极致的亲密与占有！
一瞬间，巨大的、撕裂般的痛苦和一种被掠夺的滔天愤怒如同冰锥烈火，席卷了水神的四肢百骸！不是放弃，而是另一种更加炽烈、更加疯狂、更加决绝的情绪在他眼底轰然燃烧起来——他跨越时空洪流、苦苦追寻、以为早已为自己湮灭的月光，竟然就在眼前，如此鲜活，却……却被他人紧紧拥在怀中，染尽了他人气息！
“他……他……”水神的声音因极度的心痛和疯狂的克制而剧烈颤抖，他死死攥紧双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刺出血痕也浑然不觉，“润玉！你……你竟将他藏于此地！你对他……！”后面的话，他几乎无法说出口，那画面足以让他神魂俱碎。
润玉静立门前，身形巧妙地挡住了水神大部分探究的视线，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却在此刻带着一种沐浴过后微哑的磁性，和一种毋庸置疑的、宣示主权般的压迫感：“水神殿下如今看到了？霄卿力竭，需要静养，不便打扰。请回吧。”
“霄卿……”水神重复着这个亲昵到刺耳的称呼，心口如同被最锋利的冰刃反复穿刺、搅动，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猛地深吸一口气，胸腔剧烈起伏，极力压下那几乎要冲破理智、冲进去将人抢回来的疯狂冲动。他的眼神在极致的痛苦中挣扎，最终变得异常锐利、清醒，甚至带上了一种破釜沉舟的冰冷决绝。
他的目光再次贪婪而痛苦地投向榻上沉睡的林霄，那眼神复杂浓烈到了极点——有蚀骨的痛心，有失而复得的巨大冲击，有看到眼前这亲密景象时焚心蚀骨的嫉妒与愤怒，但更多的，是一种绝不放手、不惜一切也要夺回的疯狂执念。
他爱林霄，早在那些不断回溯、日益清晰的时空碎片里，那份震撼、感激与难以言喻的吸引就已发酵成不可自拔的深爱。此刻亲眼确认林霄安好，更确认了他已被润玉彻底占有，他反而从之前那种惶惑不安、无处追寻的绝望中冷静下来。
一种前所未有的决断力充斥着他的神魂。
必须做个了断！将所有横亘在他与林霄之间的障碍，全部彻底斩断！
首先，是他与风神临秀之间那源于长辈期许、天界默认、却始终隔着一层无法触及灵魂的温情陪伴关系。 这份关系，从前或许能给他一丝慰藉，但如今，面对林霄所带来的、几乎能焚烧一切的炽热爱意，这份关系便显得苍白无力，更是对临秀的欺骗与不公，对他自己真心的背叛与亵渎。必须结束！必须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结束！
其次，是那天帝钦定、荒谬无比、束缚着他与润玉的所谓“未来水神之女”的婚约！ 无论这“女儿”未来会否出现，这纸婚约都是横亘在他与林霄之间的、最可笑最顽固的名分枷锁！它让他所有的渴望与追求都变得名不正言不顺！必须彻底废除！连根拔起！
他要扫清这眼前与未来的一切障碍，恢复完全自由清白之身。唯有如此，他才能堂堂正正、毫无负担、倾尽所有地去争夺林霄，去将那人从润玉的禁锢身边夺回来！他绝不容许任何人以任何形式阻挡在他与林霄之间！
“润玉殿下，”水神再开口时，声音竟奇异地平静下来，仿佛暴风雨前极致压抑的海面，只是那平静之下是即将掀翻一切、摧毁一切的汹涌暗流，“今夜……是洛霖冒昧，打扰了。”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甚至没有再看润玉一眼，猛地转身，袍袖带起一阵决绝的冷风，大步离去。他的背影不再是狼狈的逃离，而是带着一种破釜沉舟、即将同时斩断现有情缘与未来婚约、不惜与所有既定规则对抗的凛然决绝。
他不是放弃，他是要去清算所有的过往，斩断所有的束缚，然后回来，只以水神洛霖最本真的身份，只为林霄一人而战。
润玉看着水神那决然消失在浓郁夜色中的背影，微微蹙起了眉。水神最后那异样的平静和眼底深处燃烧的冰冷决绝，远超他的预期，带来一丝不同寻常的预兆。他缓缓关上门，更强大的结界无声落下，将内外彻底隔绝。
他回到榻边，重新将沉睡的林霄小心翼翼、无比珍重地拥入怀中，指尖温柔地摩挲着那枚属于林霄过往、此刻却安静栖息于他领域的银铃。
看来，水神要掀起的，绝非仅仅是退婚那么简单。
这九重天长久以来维持的、微妙的平静假象，恐怕很快就要被彻底打破了。
而旋涡的中心，正是他怀中这人。
（第二十四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