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母亲带着哽咽的回忆,陆明舟指尖微微发颤,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闷得发疼。
那些盘踞在记忆里的疑惑,终于在这一刻有了清晰的轮廓难怪母亲和大舅家明明住在同一座老宅里,
却像是隔着一条深不见底的鸿沟,平日里连眼神都懒得交汇;
难怪大舅妈看他和妹妹时,眼神里总裹着冰碴子,难怪表哥陆明兴和表姐陆明萱,从小就把他们当仇人,
小时候抢他们的零食冷嘲热讽,长大在学校公事也对他多加为难,甚至在外面散播谣言,说他们是寄人篱下的拖油瓶。
以前他不懂这些弯弯绕绕,只觉得这屋檐下的空气太压抑,爷爷不大待见他们因为父亲的关系。
他唯一的念头就是护好身边怯生生的妹妹,每天埋头读书,让爷爷看看他并不是一无是处,
把所有的力气都攒起来等考上大学,就报新加坡的学校,到母亲工作的城市去。
他早就查好了,那里的夏天很长,阳光很暖,不像这座老宅,永远弥漫着一股化不开的戾气。
他总在夜里偷偷想,到了新加坡,一家三口就算挤在小小的出租屋里也没关系,至少不用再看谁的脸色,
不用在吃饭时缩在角落,不出声,不用在妹妹被表哥推倒后,只能握紧拳头把委屈咽进肚子里。
可此刻,母亲断断续续说出的那些陈年旧事,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尘封的恩怨。
原来这老死不相往来的背后,藏着那么多算计与凉薄。
陆明舟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突然觉得以前那个只想“逃”的念头,好像变得不一样了。
有些东西,或许不是躲就能躲开的。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那双手曾经只敢用来握笔和偷偷牵住妹妹,
此刻却莫名生出一丝力气或许,他该做点什么,不止是为了逃离。
陆严艺在陆家盘桓的这半月,日子过得平静无波。
她常陪着秦语音逛逛街,也去翰林学院仔细过问了兄妹俩的课业。
应秦语音的嘱托,她还特意去了趟上海,为的是陆老爷子交托给陆择的那家画室。
她不仅摸清了画室的经营底细,还手把手教陆择理出经营的脉络,帮他把规划做得扎实妥帖。
但她知道她的一举一动都有人放心不下。
为了不打草惊蛇,最后她决定特意避开股东大会的纷争,提早踏上了回东南亚分公司的行程。
这天晚上,陆炎艺和陆老爷汇报完东南亚分公司的情况后,提出要回去不参加股东大会了。
陆老爷子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眼底的情绪,
半晌才慢悠悠开口:“东南亚那边市场稳定,业务增长也在公司前位,股东大会讨论集团下半年的战略重心,你这个分区副总不在,像话吗?”
陆炎艺站在紫檀木书桌前,身姿笔挺:“分公司新签的几个合作案还得盯紧,那边团队刚磨合好,我走不开。”
“让副手盯着不行?”陆老爷放下茶杯,茶盖磕出轻响,“炎艺,你心里那点想法别以为我看不出来。
当年我让你去东南亚是为了让你回来在陆家有一席之地。”
陆炎艺垂在身侧的手轻轻蜷了蜷,语气听不出太多波澜,却带着点疏离:“爸,有一席之地的前提,是这位置得我自己能站稳。
东南亚的市场是我带着团队一点点啃下来的,每一分增长都扎实,可陆家这大宅里的位置,从来不是靠实绩就能坐稳的。”
她抬眼看向陆老爷,目光平静得像一潭深水:“股东大会上的席位,要看各位叔伯的脸色。
要看手里的股份重量,唯独不看谁在外面打了多少硬仗。
我一介白身,高级打工仔,去能做什么?看他们笑着把我打下的疆土划给自家儿子。
还是听他们议论陆严铮的女儿嫁过人,离了婚带着两个拖油瓶回来争产的?”
陆老爷的脸色沉了沉,指节叩在桌面上发出闷响:“我让你回来,就没人敢动你的东西。
你是我陆严铮的女儿,这点底气都没有?”
“底气不是您给的,是自己挣的。”
陆炎艺微微颔首,“东南亚的团队信我,那边的市场认我这个人,这就够了。股东大会,我真的不必去!”
陆老爷盯着她半晌,突然从抽屉里抽出一份文件扔在桌上,封皮上“股权变更意向书”几个字格外扎眼。
“你以为我这些年真让你白干?”他声音里带了火气,
“东南亚分公司三成的利润,早按市价折成了股份记在你名下。现在你是那边分公司的第一大股东。
我只是没告诉你,怕你像你那几个堂兄弟似的,刚摸到点权就急着内斗。”
陆炎艺愣住了,指尖悬在文件上方没敢碰。
“股东大会不是让你去看脸色的。”陆老爷放缓了语气,眼底浮出几分疲惫,
“是时候让他们知道,陆氏的半壁江山,是我女儿一拳一脚打下来的。
下周你要是敢缺席,这些股份我就转给你那个只会在酒桌上吹牛的大堂弟。”
陆炎艺指尖落在文件上,纸张边缘的棱角硌得指腹微麻。
她抬眼时,眼底那层疏离终于裂开道缝,露出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爸这是……早就盘算着让我回来当靶子?”
“是让你回来当主子。”陆老爷沉声道,“你三哥在国内养得骄纵,一事无成,你大哥……”陆老爷子没再出声。
这次股东大会,我要让所有人看看,陆家我们这房最能打的是你这个女儿家。”
他顿了顿,语气软了些:“当年不告诉你股份的事,是怕你分心。
如今你在东南亚站稳了脚,这些东西本就该是你的。
去不去,你自己选,但你得想清楚,东南亚的江山守得再好,没集团撑腰,迟早会被豺狼啃得骨头都不剩。”
陆炎艺沉默片刻,忽然笑了,这次的笑意里没了自嘲,倒多了点锋芒:“爸都把刀递到我手里了,我哪有不收的道理。”
她拿起文件折好塞进包里,转身时脚步轻快了些,“我先回越南,下月股东大会,我准时到。
不过爸要是护不住我,我可就带着东南亚的人,另起炉灶了。”
“你敢!”陆老爷瞪了她一眼,嘴角却悄悄勾起抹浅淡的弧度。
窗外的月光斜斜照进来,落在父女俩之间,像是这些年的隔阂,熨平了些。
陆炎艺回到自己的书房,将文件递到陆明舟面前。
陆明舟接过文件,指尖捻着纸页边缘,眉头微蹙地看向母亲:“爷爷这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