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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学的日子,在一种表面平静、内里紧绷的氛围中一天天过去。苏喆谨守“和光同尘”的原则,每日准时到学,认真听讲,课业完成得一丝不苟,却从不主动出风头,也极少与其他同窗深交。对苏明远等人有意无意的排挤和言语上的暗刺,他只当清风过耳,并不接招。
这种油盐不进的态度,反而让苏明远更加憋闷。他惯用的那些仗势欺人、冷嘲热讽的手段,在苏喆面前仿佛打在了棉花上,毫无作用。宋先生对苏喆的态度却日渐和缓,甚至偶尔会拿他工整的课业作为范例,虽未明着夸奖,但那赞赏之意,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苏明远何曾受过这种待遇?他才是这明德斋里众星捧月的中心!一个庶子的风头竟隐隐要盖过他,这让他如何能忍?
硬的不行,便来阴的。
这日午后是骑射课。伯府有自己小小的演武场,虽比不得京郊大营,但供子弟们练习弓马也足够了。这是苏明远最擅长的领域,他一身利落的骑射装束,手持良弓,跨坐在一匹神骏的白马之上,顾盼自雄,仿佛又找回了往日的自信与威风。
反观苏喆,他身体初愈,原主也从未接触过骑射,显得颇为生疏。分给他的是一匹温顺的老马,弓也是最基础的制式软弓。他并不气馁,只按照教授的武师指导,一丝不苟地练习着基本动作,拉弓、瞄准、控马,虽然动作僵硬,马匹也有些不听使唤,但态度极为认真。
苏明远看着苏喆那笨拙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笑意。他驱马缓缓靠近,在经过苏喆身边时,看似随意地用马鞭轻轻抽了一下苏喆那匹老马的臀部,同时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贱种,也配学骑射?”
那老马突然受惊,虽然力道不大,但它本就与苏喆不熟,顿时希津津一声嘶鸣,前蹄扬起,猛地向前窜了出去!苏喆猝不及防,身体在马背上剧烈一晃,全靠下意识双腿夹紧马腹,双手死死抓住缰绳,才没有被立刻甩下去!
“小心!”
“马惊了!”
场边传来几声惊呼。武师也脸色一变,快步冲过来。
那老马受惊之下,虽然速度不快,却颠簸得厉害,直朝着场边摆放兵器架子的方向冲去!若是撞上,后果不堪设想!
苏喆伏低身体,努力保持着平衡,感受着耳边呼啸的风和身下颠簸剧烈的马背,心中却异常冷静。他历经数界,生死险境不知经历多少,这点意外还乱不了他的心神。他迅速判断形势,这马并非烈马,受惊程度有限,关键是稳住它,引导它转向。
他摒弃了武师教的那些标准姿势,脑海中瞬间闪过第一世“剑心通明”时对力量流转、重心控制的感悟。他不再与马的力道硬抗,而是顺着颠簸的节奏,身体微微起伏,缰绳时紧时松,以一种看似惊险、实则巧妙的方式,不断调整着老马的方向。
在外人看来,苏喆在马背上摇摇欲坠,险象环生,好几次都差点摔下来。连冲过来的武师都捏了一把冷汗。
然而,就在老马即将撞上兵器架的前一刻,苏喆猛地一拉一侧缰绳,双腿巧妙一磕马腹,那老马竟硬生生被他带得偏转了方向,擦着兵器架的边缘冲了过去,又跑出十几步,速度渐渐慢了下来,最终喘着粗气停在了场地边缘。
苏喆伏在马背上,微微喘息,脸色有些发白,握着缰绳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但终究是有惊无险。
武师快步赶到,一把拉住马辔头,连声问道:“七少爷!您没事吧?”
场边众人也都围了上来,神色各异。有真心担忧的,如四少爷苏明德;也有暗自可惜的,如苏明远的几个跟班;更多的则是惊魂未定。
苏明远驱马慢悠悠地踱过来,脸上带着假惺惺的关切:“七弟,你没事吧?怎么如此不小心?这初学骑射,最忌慌张。定是你动作不对,惊了马匹。以后还需多加练习才是。”他三言两语,便将责任推到了苏喆自己“不小心”和“技艺不精”上。
苏喆缓缓直起身,看向苏明远。他的眼神很平静,没有愤怒,没有指控,只是那么静静地看着他,仿佛要透过他那张虚伪的脸,看到他那卑劣的内心。
苏明远被他看得有些心底发毛,强笑道:“七弟这般看着我作甚?莫非是吓傻了?”
苏喆收回目光,轻轻跃下马背,虽然脚步有些虚浮,但站得很稳。他对着武师和围过来的众人拱了拱手,声音依旧平稳:“多谢诸位关心,我无事。确是技艺不精,控马不力,惊扰大家了。”
他再次将“过错”揽到自己身上,没有指责任何人。
然而,在场不乏明眼人。苏明远刚才靠近苏喆的小动作,并非无人看见。只是碍于他的身份,无人敢点破罢了。此刻见苏喆如此隐忍,反而更坐实了苏明远的手段下作。
武师也是人精,岂会看不出端倪?他深深看了苏明远一眼,又看了看神色平静的苏喆,心中叹了口气,对苏喆道:“七少爷初次骑马,能临危不乱,已属难得。今日受惊了,且先回去休息吧,骑射课改日再上。”
“是,多谢武师。”苏喆再次行礼,然后便由闻讯赶来的观墨扶着,慢慢离开了演武场。
自始至终,他没有再看苏明远一眼。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苏明远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阴鸷。他没想到,这庶子的运气竟如此之好,这样都没能让他摔个断手断脚!而且,他那平静的眼神,让他感到极其不舒服,仿佛自己的一切算计,在他面前都无所遁形。
“算你走运!”他在心中恶狠狠地骂道。
回到听竹轩,迎夏、拾秋等人见苏喆脸色不好,由观墨扶回来,都吓了一跳。听闻是马匹受惊,更是后怕不已。
苏喆挥退了众人,只留春桃伺候。他靠在榻上,闭目养神。
今日之事,看似有惊无险,却给他敲响了警钟。苏明远的报复,已经开始不择手段,从内宅的阴损刁难,升级到了可能危及人身安全的暗算。这次是运气好,下次呢?
他不能再一味隐忍了。隐忍是为了积蓄力量,不是为了成为任人宰割的靶子。
他需要让苏明远知道,他苏喆,并非可以随意揉捏的软柿子。即便身份悬殊,他也有反击的能力,只是时机未到,方式不同而已。
他睁开眼,对春桃吩咐道:“去,把前两日老太太赏的那盒湖笔找出来,挑两支品相最好的。”
春桃虽不解,还是依言去做了。
苏喆看着那两支做工精致、笔锋饱满的湖笔,眼中闪过一丝冷芒。
苏明远,你喜欢玩阴的是吗?
那就看看,谁的手段,更高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