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喆(林默)从偏殿书房回到自己那间僻静的院落,心境已与昨日截然不同。三皇子炎彻最后那句“好自为之”,看似提醒,实则是一种默许,甚至是一层无形的保护。至少短期内,贾文想要再用构陷的手段动他,需得掂量一下殿下的态度。
但他深知,这只是暴风雨前短暂的宁静。贾文在府中经营日久,党羽众多,绝不会坐视自己这个“弃子”重新获得殿下的关注。昨夜内侍的探查,今日的单独召见,这些动静必然瞒不过贾文的耳目。
他需要尽快巩固这来之不易的立足点,并将那“离间之计”落到实处。
接下来的两日,苏喆深居简出,除了必要的用餐,几乎足不出户。他没有再留下任何引人注目的图纸或文字,大部分时间只是坐在窗边,看似发呆,实则是在脑海中反复推演北境的局势,结合原身林默的记忆和自身七个世界的见识,不断完善那个针对“灰野原”的计划。
同时,他也通过阿吉,不动声色地收集着府内外的信息。
“先生,贾先生那边这两天似乎安静得很。”阿吉一边为苏喆更换凉掉的茶水,一边低声禀报,“不过,他手下的几个门客,往兵部李主事和王府典簿那里跑得勤快了些。”
苏喆微微颔首。贾文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他这是在巩固自己的关系网,同时可能也在暗中调查自己近日的动向,寻找新的把柄。安静,往往意味着更大的风暴在酝酿。
“殿下那边呢?”苏喆问道。
“殿下昨日召集了几位心腹武将和那位新来的司马先生密议,直到深夜。今日一早,内府库拨出了一批财货,数量不大,但很精,像是要用来赏赐或者……办事。”阿吉的消息颇为灵通。
苏喆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炎彻已经开始行动了。调拨精炼财货,正是执行“离间计”所需。那位“司马先生”,想必就是炎彻选定的执行人选。很好,这说明他的计策已经被初步采纳,并且进入了实施阶段。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待,并在等待中,让自己变得更“有用”,也更“安全”。
他提起笔,铺开一张纸,但这次写的并非军国大事,而是一篇关于整顿都城附近漕运、以利民生兼充实仓廪的条陈。引经据典,文辞朴实,侧重于具体事务的梳理和可行性分析。这是他根据原身记忆里都城的某些弊端,结合一些现代管理思维写就的。
这东西不涉及核心权力,不会立刻触动任何人的敏感神经,但若能实施,确是实实在在的政绩,能展现他林默并非只会空谈兵事,亦有处理实务的能力。他需要让炎彻看到他的“全能”,而不仅仅是作为一个偶尔献上奇谋的“工具”。
写完条陈,他仔细吹干墨迹,封好,让阿吉设法递到那位贴身内侍手中,并附言:“此乃默静思所偶得,或于殿下安定后方略有裨益,不敢藏私,仅供殿下闲暇一阅。”
姿态放得极低,目的却很清楚。
做完这一切,他仿佛又变回了那个沉寂的、被遗忘的门客。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就在当日下午,一位不速之客,敲响了他书房的门。
来人身形微胖,面白无须,穿着一身质料尚可的蓝色绸衫,脸上挂着和气的笑容,是府中掌管文书往来的刘录事。此人与贾文走得颇近,是贾文麾下一个不算核心,却颇有用的角色。
“林先生,多日不见,一向可好?”刘录事拱手笑道,目光却飞快地在书房内扫视了一圈,似乎在确认着什么。
“劳刘录事挂心,默一切如常。”苏喆起身还礼,语气平淡,心中却已警惕起来。黄鼠狼给鸡拜年。
“那就好,那就好。”刘录事自顾自地在客位坐下,叹了口气,“唉,前些时日殿下因北境之事动怒,牵连了先生,我等看在眼里,也是为先生不平啊。贾先生事后也深觉不安,觉得当时未能为先生分辩几句,实在有愧。”
苏喆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殿下明察秋毫,是默才疏学浅,应对失当,怨不得旁人。贾先生言重了。”
“林先生虚怀若谷,令人佩服。”刘录事干笑两声,话锋一转,“说来也巧,今日整理文书,发现一批前朝旧档,其中颇多涉及北境风土人情、部落渊源。想起先生素来对此道颇有研究,便想着拿来与先生参详参详,或能有所得,将来或可再为殿下分忧。”
说着,他从袖中取出几卷颜色陈旧的竹简,放在桌上。
苏喆目光扫过那几卷竹简,心中警铃大作。这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
若他表现出对这些“北境旧档”的浓厚兴趣,甚至据此提出新的见解,贾文便可立刻在殿下面前进言,说他林默“心怀怨望,不思己过,反而私下搜集北境情报,其心叵测”。若他拒绝,对方也可说他“故作清高,不识抬举”,或“确无真才实学,不敢接触实务”。
进退两难。
苏喆沉默了片刻,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与疏离,他轻轻将竹简推回刘录事面前:“刘录事美意,默心领了。只是近日身体不适,精神短少,且北境之事,殿下已有明断,默不敢再妄加议论,以免再惹殿下不快。这些旧档,还是由录事大人归档保管为宜。”
他选择了最稳妥,也最符合他现在“弃子”身份的回应——避而不谈,明哲保身。
刘录事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但脸上的笑容依旧:“既然先生身体不适,那便好生将养。这些旧档,在下就先带回去了。”他收起竹简,又寒暄了几句,便起身告辞。
送走刘录事,苏喆关上门,眼神变得锐利。
贾文的试探,来得比他预想的还要快,还要阴险。这刘录事不过是个马前卒,真正的杀招,恐怕还在后面。今日他虽勉强避开,但也等于向贾文表明,他林默并非毫无戒心,这可能会促使对方采取更直接的手段。
他走到窗边,看着刘录事微胖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处,心中冷笑。
“想用这种手段扳倒我?”他低声自语,“贾文,你未免也太小看经历了七个世界的沉淀了。”
他并不惧怕斗争,甚至有些期待。在这谋士界,权谋算计本就是常态。只有经过这些暗流的冲刷,他才能更快地站稳脚跟,更好地运用那尚不稳定的“局势推演”能力,最终完成“留下传说”的任务。
风已起,浪已生。他现在要做的,是让自己成为那艘能在这惊涛骇浪中稳健前行的船,而不是被轻易拍碎的扁舟。
他回到书案前,再次提笔,并非写什么策略,而是开始默写一段来自某个修真世界、能够宁心静气的普通口诀。他需要绝对的冷静,来应对接下来更加汹涌的暗流。
棋盘已经摆开,对手已经落子。
该他,做出回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