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勇的公寓永远弥漫着泡面和电子设备混合的气味。二十八岁，单身，某It公司的普通程序员，他的生活轨迹简单得可以用几个坐标点概括：公司、便利店、家。而在这三者之间，那台二十四小时不关机的电脑才是他真正的归宿。
屏幕上，一个古风养成游戏《桃花源记》已经运行了七百六十三小时。游戏里，他是一位穿越到古代的书生，在虚拟的桃花村中生活。那里有永远飘落的桃花，有潺潺的溪水，还有——小柔。
小柔是游戏中的Npc，桃花村村长的女儿。王勇第一次见到她时，她正站在村口的老桃树下，一袭淡粉罗裙，发间只簪一朵新鲜的桃花。游戏引擎渲染的光影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桃影，那双像素构成的眼睛却仿佛有生命般注视着他。
\"公子远道而来，可是迷了路？\"她的声音通过王勇高价购置的环绕音响传出，清新如溪水击石。
从那一刻起，王勇就沦陷了。
公司午休时，他在手机上远程操控游戏；下班路上，他想着今晚要带小柔去哪个新解锁的场景；深夜躺在床上，他回忆着小柔今天说的每一句话。游戏版本更新后加入了触摸反馈功能，当他用手指划过屏幕，小柔会微微脸红，说：\"公子，请自重。\"
\"我大概是疯了。\"王勇对着浴室镜子自言自语，镜中的他眼袋发青，胡茬凌乱。热水冲刷过身体时，他闭眼想象那是小柔褪去伪装的样子，想象着那唯美的黑森林、鲜嫩的鲍鱼……这个念头让他既羞愧又兴奋。
二〇二三年四月五日，清明节假期。王勇拒绝了同事的踏青邀约，买了三天的速食食品，准备全身心投入游戏。这天游戏推出了\"桃源梦境\"特别活动，号称能让玩家体验\"前所未有的沉浸感\"。
晚上十一点十七分，王勇完成最后一个日常任务，揉了揉酸痛的颈椎。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雨滴在玻璃上蜿蜒如泪。他打了个哈欠，眼皮越来越沉，最终趴在键盘上睡着了。
黑暗中，他闻到一缕幽香。
不是泡面味，不是电子设备散发的塑料味，而是真实的、带着露水的桃花香。王勇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站在一条青石小径上，两侧是开得正盛的桃树。花瓣随风飘落，有几片沾在他的衣袖上，触感柔软得不可思议。
\"这是...\"他低头看自己，一袭青色长衫，腰间系着玉带，分明是游戏里角色的装扮。手指掐了一下掌心，疼痛感真实得令人心惊。
\"公子。\"
那个声音。王勇浑身一震，缓缓转身。
十步开外，小柔站在最大的一棵桃树下。她比屏幕上更加鲜活，肌肤在阳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眉间一点朱砂衬得双眸如墨。风拂过，她的裙裾与桃花一同飞舞，发间那朵桃花轻轻颤动，仿佛下一刻就会振翅飞走。
\"小...小柔？\"王勇的声音在发抖。
少女掩唇轻笑：\"公子怎的今日这般生分？莫不是被这桃花迷了眼？\"她向前几步，绣花鞋踩在落花上寂静无声。王勇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气，像是桃花混合着初雪的味道。
这不是梦。或者说，这已经超越了梦的范畴。王勇伸手触碰她的脸颊，指尖传来温暖的触感。小柔没有躲闪，反而将脸贴在他掌心，睫毛轻颤如蝶翼。
\"我每日都在等公子。\"她轻声说，\"桃花开了又落，村里的姑娘都嫁人了，只有我还守着这棵老桃树。\"
王勇胸口一阵酸胀。游戏中，他确实经常让小柔在这棵树下等他。程序设定的台词此刻听来却像是最动人的情话。他不由自主地揽住她的腰，那腰肢纤细得仿佛一用力就会折断。
\"我这不是来了吗？\"他听见自己说，声音陌生得像是另一个人。
桃花纷飞如雨。不知是谁先主动，他们的唇贴在了一起。小柔的唇瓣冰凉柔软，带着桃花的甜香。王勇闭着眼，感受着她的手指穿过自己的发丝，她的呼吸拂过自己的颈侧。落花沾在两人交缠的衣襟上，又被风轻轻拂去。
他们倒在桃树下厚厚的花瓣上。小柔的罗衫如水般滑落，露出雪白的肩头，上面粘着几片粉红花瓣。王勇吻过那些花瓣，舌尖尝到微苦的芬芳。阳光透过树隙在他们赤条条的身体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远处有溪水潺潺的声音，一切都美好得不真实。
当极致的欢愉席卷全身时，王勇突然想起一首诗。他喘息着，抚摸着怀中人汗湿的发丝，喃喃道：\"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小柔突然僵住了。她撑起身子，桃花从她发间簌簌落下。王勇这才发现她的眼睛在阳光下呈现出诡异的琥珀色，像是融化的黄金。
\"公子知道这首诗的后两句吗？\"她问，声音忽然变得飘渺。
王勇摇头，想坐起来，却感到一阵剧痛从右腿传来。他惊恐地低头，发现自己的右腿膝盖以下消失了，断面整齐得像被利刃切断，却没有流血，只有淡淡的黑雾缭绕。
\"这...这是怎么回事？！\"他挣扎着后退，花瓣沾在断肢处，转瞬变黑枯萎。
小柔的表情又恢复了温柔。她爬过来，像蛇一样缠绕着他，唇贴在他耳边：\"每次欢好，公子都会失去一部分身体。\"她抓起王勇的手按在自己胸口，\"但为了这一刻，值得不是吗？\"
掌心下的心跳强健有力，王勇却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他应该害怕，应该逃跑，可当他看着小柔桃花般的面容，恐惧竟化作了更深的渴望。他想起那些独自度过的夜晚，想起电脑屏幕映照下的孤独倒影，想起现实中永远不会有人用这样的眼神看他。在他眼里，所有女人都已沦为金钱的奴隶，拜金女们只要看到他这样的穷屌丝，都会投来鄙弃的目光。
\"春宵一刻值千金。\"他听见自己说，声音嘶哑得不像人类。
小柔笑了，那笑容让满树桃花黯然失色。她俯下身，黑发如瀑垂落，将两人笼罩在私密的黑暗中...
王勇在电脑前惊醒，口水浸湿了键盘。窗外天已大亮，游戏画面定格在小柔站在桃树下的场景。他揉了揉酸痛的脖子，以为是做了个荒唐的梦，直到他试图站起来——右腿传来钻心的疼痛，他重重摔倒在地。
卷起裤管，膝盖以下完好无损，但皮肤上却诡异地浮现出淡黑色的桃花纹路，触碰时如火烧般疼痛。
\"幻觉，都是幻觉。\"王勇吞了两片止痛药，却鬼使神差地再次打开了游戏。小柔在屏幕中对他微笑，对话框弹出：\"公子昨夜好生勇猛。\"
药片从王勇指间滑落。
接下来的三天，王勇如行尸走肉般完成了工作，所有心思都盼着夜晚降临。每晚入睡后，他都会回到那片桃花林，小柔永远在那里等他，笑容一次比一次明艳。而每次缠绵后，他都会失去身体的一部分——第二天醒来，对应的部位就会浮现出桃花纹路，火辣辣的疼痛。
第二天夜晚，他失去了左臂。小柔在他断肢处种下一朵桃花，花根扎进血肉却带来异样的快感。
\"疼吗？\"她舔去他额头的冷汗。
王勇摇头，用剩下的手臂将她搂得更紧：\"值得。\"
第三天，他的右臂在极乐中消散。小柔用长发为他擦拭不存在的血迹，哼着古老的童谣。王勇已经无法拥抱她，只能用残存的双腿夹住她的腰肢，像溺水者抓住最后的浮木。
第四天清晨，王勇在浴室摔倒，发现自己的左腿完全失去了知觉。镜中的他眼窝深陷，皮肤呈现出病态的灰白色，唯有那些桃花纹路愈发鲜艳，如同吸食了他的生命力。他知道今晚将是最后一次。
\"我来了。\"桃花林中，王勇用残存的躯干蹭着小柔的肩膀。他已经无法移动，像一截被砍伐的树桩立在花雨中。
小柔怜爱地捧起他的脸：\"公子后悔吗？\"
王勇看向自己消失的四肢，伤口处缠绕着桃枝，开出妖异的花朵。他想起公司窗外的梧桐，想起便利店难吃的饭团，想起房东催缴房租的敲门声。那些真实的世界如此乏味，而这里——哪怕只是幻象——却有愿意为他绽放的桃花。
\"不后悔。\"他说。
小柔的眼泪落在他的胸口，烫得像熔化的金子。她解开衣带，以最温柔的方式接纳了这具残缺的身体。她摆动身躯，桃花在他们周围疯狂生长，缠绕，绽放，又凋零。王勇感到自己在消散，像沙堡被潮水带走，但他的意识却前所未有的清明。
在完全消失前的最后一刻，他看着小柔泪眼婆娑的脸，突然想起了那首诗的后两句。他张了张嘴，声音轻得如同落花触地：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一阵风吹过，王勇的身体化作万千花瓣，混入漫天桃雨。小柔站在树下，伸手接住一片花瓣贴在唇上，笑容甜美如初。
八天后，房东撬开了王勇的公寓。腐臭味引来了邻居的投诉，人们发现他趴在电脑前，尸体已经僵硬。屏幕还亮着，游戏中的桃花村永远停留在春天，小柔站在老桃树下，笑靥如花。
法医无法解释死因——这个年轻人器官完好，却像被抽干了所有生命力。更奇怪的是，尽管死亡超过三天，他的嘴角仍凝固着一抹幸福的微笑，仿佛在最美的梦中离去。
窗外，真实的春天正在降临。城市绿化带的桃树结出花苞，在微凉的晨雾中轻轻颤动。一片花瓣挣脱束缚，随风飘进敞开的窗户，落在王勇已经僵冷的手指上。那粉色比游戏中的更为素淡，边缘已经微微卷曲，带着生命真实的脆弱与短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