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坤始印的虚影在新生世界的天穹之上缓缓凝实,印底山川河岳的纹路越来越清晰,星辰宇宙的缩影开始缓缓转动。那种规定存在本身的原始威压笼罩下来,新生世界中刚刚诞生的第一缕光都开始摇曳不稳,仿佛随时会熄灭。苏婉写在印下“命卷”上的那行小字,在浩瀚的印威下显得如此渺小,却又如此倔强地散发着微光。
守一老者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说乾坤始印,定立乾坤根本,划分有无之界。此印若成,此界将成既定真实,你我皆为此界永固之民,再无跳出可能。更可怕的是,此印一成,此界之外是否还有“外界”,都将成为无法验证的疑问。因为乾坤始印,印下的不仅是世界,更是“认知”的边界。
林念源的竹笛发出哀鸣般的颤音,笛身上的裂纹因为承受不住这原始威压而再次扩大。村民们手挽手组成的愿力光晕在印威下明灭不定,每个人都感到自己的存在正在被“固化”,从有无限可能的生灵,向着“既定事实”转化。最恐怖的是,连“转化”这个念头本身,都在被缓慢剥夺。
苏婉手握天道笔,笔身传来刘云轩残留意念的微弱温暖。她抬头望着那越来越清晰的巨印虚影,印底那行自己写下的小字,正在被印玺本身的道韵缓慢覆盖、抹去。不是暴力擦除,而是从“存在”的层面上被否定、被覆盖,仿佛那行字从未存在过。
不能让它落下。苏婉心中升起这个明悟。一旦落下,不止是他们,这个新生世界中的一切,都将失去“可能性”,成为一幅既定不变的“画卷”。她将天道笔高举,不是对抗,而是沟通。以笔为桥,连接那行即将被抹去的小字,连接新生世界中那缕摇曳的光,连接林念源的笛声,连接村民们的愿力,连接自己创世的本源,连接……刘云轩消散前留下的所有痕迹。
笔尖亮起一点微光,不是刺目的强光,而是温润的、蕴含着“可能”与“未知”的混沌之光。这光太弱,在乾坤始印的浩瀚威压下,如同狂风中的烛火。但就是这点光,让那行即将被抹去的小字,微微闪烁了一下。
守一老者残存的神念突然震动,说不对,这印……这印的凝实速度在变慢!虽然缓慢到几乎无法察觉,但确实在变慢!不是威压减弱,而是有什么东西,在干扰“凝实”这个过程本身!
林念源福至心灵,将全部心神投入竹笛。他不再吹奏既定的旋律,甚至不再追求“音律”本身。他吹奏的是“不确定”,是“变化”,是每一个音符落下时可能产生的无限种后续。破碎的竹笛承受不住这种吹奏,笛身裂纹加剧,但他的笛声,第一次真正“渗入”了那笼罩一切的印威之中,像一根根无形的丝线,缠上了那缓缓下压的印玺虚影。
村民们彼此对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决绝。他们不再以愿力硬抗,而是将全部的记忆、情感、对生活的眷恋、对未来的期盼,化作最朴实无华的“存在之愿”。这愿力没有形态,没有光芒,却像最柔韧的水,浸润进新生世界的每一寸“初生”之中,让这个世界“想要存在下去”、“想要继续变化”的“意愿”,变得无比清晰和强烈。
那行小字——“此界有灵,当自知之”——突然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不是对抗乾坤始印的光芒,而是一种“宣告”,一种“自证”!光芒中,新生世界那第一缕摇曳的光稳定下来,并且开始分裂、演化,化作日月星辰的雏形,化作山川河岳的虚影,化作风雨雷电的征兆……这个世界,在“自知”!
乾坤始印的虚影,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凝滞。印底那覆盖抹去小字的道韵,被这“自知”之光顶住了。不仅如此,小字的光芒开始逆流而上,顺着印玺虚影的纹路蔓延,所过之处,那些代表“既定”与“终极”的纹路,竟然开始变得……“生动”起来。山川仿佛有了呼吸,星辰仿佛有了明灭,那些生灵虚影,眼中似乎多了些许灵动的神采。
“怎么可能?!”守一老者惊呼,“乾坤始印的道韵在被……被‘注入’灵性?这……这是逆改乾坤根本啊!”
但更惊人的变化还在后面。随着小字光芒的蔓延,随着林念源那充满“不确定”的笛声缠绕,随着村民们“存在之愿”的浸润,乾坤始印那浩瀚无边的、规定“存在”本身的意志,竟然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疑惑”?仿佛这方本该无情无性、只按最根本规则运行的“根源之印”,第一次遇到了无法用既有规则完全解释的“意外”。
就是这一丝“疑惑”,让下压之势出现了真正的停顿。
苏婉感到手中天道笔突然变得滚烫,刘云轩残留的意念前所未有地清晰起来。那意念没有具体的言语,却传递了一个画面:不是对抗巨印,而是……“执印”!以笔为柄,执此乾坤!
她福至心灵,将全部心神、全部道基、全部与这个世界刚刚诞生的“灵”的连接,尽数灌入天道笔中。然后,她做了一个大胆到极点的举动——她握着笔,不是刺向巨印,而是凌空虚握,做了一个“提起”的动作,对象正是那方笼罩天穹的乾坤始印虚影!
“给我……起!”苏婉清咤一声,七窍同时渗出鲜血,道基出现不可逆的损伤。但天道笔尖,那点混沌之光骤然爆发,化作一只朦胧的、完全由光芒构成的“手”,虚握住了乾坤始印的印钮——那只刚刚点睛、龙首微偏的无目蟠龙!
嗡——!
整个新生世界剧烈震颤,不是毁灭的前兆,而是某种根本性的规则被撼动、被尝试“执掌”的轰鸣!乾坤始印的虚影第一次出现了不稳定的晃动,印底的光芒明灭不定。那行小字的光芒趁机大盛,彻底稳固下来,并且开始向更深处“烙印”,仿佛要成为这方印玺本身的一部分纹路!
“疯了……你们疯了……”守一老者的神念在震颤中几乎溃散,“竟想以生灵之念,执掌定立乾坤的根源之印?!这不可能成功,只会引来……”
他的话未说完,异变陡生。
那被光芒之手虚握的乾坤始印,印钮上的蟠龙,那双刚刚黯淡下去的金色龙睛,骤然再次亮起!但这一次,金光中不再是无情的威压,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从亘古沉睡中被强行“惊醒”的愤怒与……茫然?
龙睛转动,第一次,真正地“看”向了下方,看向了苏婉,看向了天道笔,看向了那行小字,看向了这个世界,看向了所有“试图执印”的生灵。
然后,龙口微张,发出了一声无声、却震撼所有存在本质的“龙吟”!
这声龙吟不是声音,而是规则的暴动!新生世界刚刚演化出的日月星辰虚影瞬间紊乱,山川河岳的雏形几欲崩散。苏婉凝聚出的光芒之手寸寸碎裂,天道笔哀鸣一声,笔尖玉毫出现了裂痕。林念源闷哼一声,竹笛彻底破碎,化作无数光点。村民们齐齐吐血,愿力光晕几乎熄灭。连那行小字的光芒都骤然暗淡,仿佛随时会熄灭。
守一老者最后的神念发出绝望的叹息:“触怒印灵……乾坤反噬……完了……”
然而,就在这仿佛万物归寂、一切努力都要化为泡影的绝境时刻,那行即将熄灭的小字——“此界有灵,当自知之”——最后一个“之”字的最后一笔,那一点,突然自己跳动了一下。
不是光芒的跳动,而是“存在”本身的、一种玄之又玄的“脉动”。
随着这一点跳动,新生世界中心,那最初的第一缕光熄灭之处,一点全新的、更加凝实、更加温暖、蕴含着难以言喻生机与“自我”的光,诞生了。
这光诞生的刹那,已经破碎的光芒之手、暗淡的小字、村民们的愿力、林念源笛声所化的丝线、苏婉的道基、天道笔中刘云轩的残留意念、守一老者即将消散的神念……这所有的一切,以及那乾坤始印虚影因“疑惑”和“惊醒”而产生的一丝规则涟漪,还有这新生世界本身刚刚萌发的“自知”之灵……全部被这一点新生的光,吸引、吞噬、融合!
不,不是吞噬,更像是……“溯源”与“归位”!
光点急剧膨胀,化作一团混沌未明、却又蕴含着一切可能的光茧。光茧之中,隐隐有什么东西正在孕育、正在成型。
而那方被触怒的乾坤始印虚影,在龙睛怒视之下,不仅没有继续下压,反而……微微抬升了一丝?仿佛那光茧中正在孕育的东西,让它感到了某种……“忌惮”?或者说是,某种同源而生的、更高层次的“吸引”?
龙睛中的愤怒与茫然,渐渐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审视,以及一丝极其微弱的、仿佛触及了某种被遗忘的久远约定的……恍然?
光茧越来越亮,其中孕育的“存在”即将破茧而出。
而也就在此时,在这新生世界之外的、那无法形容的更高层面,那只执笔书写《鸿蒙动乾坤》的、属于造化之主的手,微微一顿。笔尖悬在砚台上方,一滴浓墨将滴未滴。墨汁中,倒映着下方新生世界里,那团正在剧烈波动、仿佛随时要突破某个界限的光茧,以及光茧上方,那方微微抬升、龙睛中情绪复杂的乾坤始印虚影。
造化之主的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一丝清晰的、属于“人”的讶异,以及更深沉的思索。
笔尖,终于缓缓落下。
而墨汁滴落的轨迹,似乎与那光茧的波动,产生了某种玄妙的共振。
新的变数,在笔尖触及纸面的刹那,轰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