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痕触手,漆黑如夜,缠绕而至的刹那,刘云轩左眼之中,那深邃的漆黑骤然沸腾。那不是黑暗,而是道伤侵蚀、外道污染、异种法则混杂而成的、极具侵略性的混乱意念。它顺着视觉,逆冲心神,如同滚烫的烙铁狠狠印在神魂之上。
痛苦并非唯一,更致命的是“同化”。道鸣的冰冷秩序想要将他变成绝对理性的傀儡,红尘的迷离幻象试图将他拖入七情六欲的深渊,窃道的贪婪复刻企图覆盖他独一无二的道基,信毒的扭曲低语则要将他化为狂热偏执的信徒。四种力量,四种侵蚀,同时爆发,要将他的存在彻底扭曲、吞噬、改写。
刘云轩闷哼一声,身形剧震,体表瞬间浮现出诡异的纹路——左半身如琴弦颤动,右半身光影陆离,胸口有蛛网蔓延,眉心隐现狂热之火。他盘坐的身形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瞬就要四分五裂,或被某种可怖存在鸠占鹊巢。
“云轩!”苏婉花容失色,创世之力不顾一切地涌出,化作柔和的清光包裹刘云轩,试图稳住他崩解的身形,隔绝触手的侵蚀。但清光触及墨痕触手,竟发出嗤嗤声响,迅速被染黑、同化,那侵蚀之力沿着创世之力的联系,反向朝苏婉蔓延而来!
“别过来!”刘云轩从牙缝中挤出嘶吼,右眼光芒大放,强行压制左眼的混乱,同时猛然切断与苏婉力量的联系。他双手结印,不是防御,而是引动。身下混沌青莲的根须骤然亮起,磅礴浩瀚的生机与混沌本源之力汹涌注入他体内,与那入侵的道伤之力激烈对抗。
然而,道伤之力如附骨之疽,扎根极深,更与莲心砚中那突然暴动的、充满贪婪混乱的意念里应外合。青莲之力虽浩大,却如洪水冲沙,难以瞬间涤净,反而在刘云轩体内形成了惨烈的拉锯战场。他的身体成了战场,经脉鼓胀,肌肤下如有活物窜动,气息时而冰冷如铁,时而炽热如火,时而缥缈如幻,时而偏执如狂。
林念源笛声已起,不再是悠扬旋律,而是尖锐凄厉的破障之音,音波如刃,斩向那些墨痕触手。触手被音波斩断,却瞬间化为更多、更细小的黑色丝线,如毒虫般继续缠绕而上,甚至顺着笛声的反震,将一缕混乱之音反向注入林念源识海。林念源眼前一花,仿佛看到自己笛碎道消、沉沦魔障的恐怖未来,笛音顿时一乱,闷哼后退,嘴角溢血。
“此非实攻,乃心蚀道染!谨守本心,勿以力抗!”刘云轩艰难传音,他此刻大半心神都在体内对抗,声音断续。
苏婉闻言,立刻变招。她不再以创世之力强攻,而是素手轻扬,引动莲心界山河地脉之力,在刘云轩身周布下一层又一层柔韧的、蕴含勃勃生机的守护结界。结界不硬抗触手,而是不断流转、分化、引导,将触手的侵蚀之力层层削弱、分散到广阔的天地之中。此法虽不能根治,却为刘云轩争取了宝贵时间。
与此同时,莲心砚的异变也达到了顶峰。砚台中心那团混沌氤氲已变得漆黑如墨,疯狂旋转,形成一个可怖的漩涡。砚老痛苦愤怒的嘶吼与另一种充满贪婪、混乱、邪异的陌生意念交织在一起,从中传出:
“吞……噬……道……痕……补……全……吾……道……”
“滚……出……去!此乃……吾主之界……魂器!”砚老的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不甘与挣扎。
显然,道伤墨痕侵蚀过深,竟在莲心砚本源中,催生或唤醒了一个以“吞噬万道痕迹、补全自身”为念的诡异“墨灵”,或者说,是道伤聚合体产生的邪恶意念!它正在与砚老争夺莲心砚的控制权,甚至要反向吞噬砚老,彻底掌控这方界魂之器!
一旦被其得逞,莲心砚将化为一尊只知吞噬与污染的魔物,莲心界本源将遭重创甚至污染,刘云轩与莲心砚心神相连,亦将万劫不复!
“必须……镇压砚中之变!”刘云轩心念电转,瞬间明悟关键。体内道伤反噬虽烈,根源却在砚中墨灵。不镇墨灵,道伤侵蚀不绝,砚台易主,一切皆休。
他强忍神魂剧痛与肉身崩解之危,分出一缕心神,携带着刚刚领悟的那一丝灰蒙蒙的、融合了部分道伤特质却又被初步“转化”的全新力量,悍然冲向莲心砚!
这无异于火中取栗,将自身心神主动送入那混乱暴动的砚台核心!
“云轩不可!”苏婉感知到他的意图,骇然惊呼。那砚台中心的漩涡气息恐怖绝伦,刘云轩此刻状态极差,主动送入心神,简直是羊入虎口!
但刘云轩意志决绝。那一缕心神,如同风中之烛,摇曳着没入漆黑漩涡。
眼前景象骤然变幻。不再是通常的识海或器物空间,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充斥着混乱道则与扭曲意念的“墨海”。墨海翻腾,黑色浪涛中,无数景象沉浮——有冰冷秩序的琴弦虚影崩断又重组,有迷离红尘的众生悲欢颠倒错乱,有贪婪复刻的蛛网道纹蔓延吞噬,有扭曲狂热的信火幽光闪烁明灭。而在墨海中央,两团巨大的光影正在激烈搏杀。
一团光影,青色,形如一方古朴砚台,正是砚老所化的器灵本体,但其上已布满黑色裂纹,气息萎靡,左支右绌。另一团光影漆黑如墨,不断变幻形状,时而如狰狞触手怪,时而如贪婪巨口,时而又化作四方道伤的混合虚影,疯狂攻击、撕扯、吞噬着砚台光影,正是那新生的“墨灵”!
“小……友……”砚老感应到刘云轩心神到来,传来微弱而焦急的意念,“快走……此獠已成气候,吞噬道伤,污染本源……老夫快撑不住了……”
“桀桀……又一份资粮……纯净的界主心神……吞噬了你……此界……便是吾之巢穴!”墨灵发出混乱的尖啸,分化出数道触手,朝着刘云轩那缕微弱心神扑来,速度快得惊人。
刘云轩心神凝实,化作自身虚影,面对扑来的触手,不闪不避,反而将那一缕灰蒙蒙的、新悟出的力量凝聚于指尖,朝着触手轻轻一点。
嗤——!
奇异的一幕发生了。那灰蒙蒙的力量与墨灵触手接触,并未发生激烈对抗,反而如同水滴入油锅,瞬间引发剧烈的、内里的冲突与沸腾!墨灵触手猛地一颤,其内部原本和谐(尽管是扭曲的和谐)共存的四种道伤之力,竟出现了短暂的紊乱与相互排斥!秩序琴弦与红尘幻象冲突,窃道蛛网与信毒幽光互噬……
“这……这是何物?!”墨灵发出惊怒交加的尖啸,触手攻势为之一滞。它本是由四种道伤污染融合莲心砚部分本源而生的混乱聚合体,其强大在于污染与吞噬,内部力量并非铁板一块。刘云轩那灰蒙蒙的力量,虽微弱,却奇异地蕴含了一丝“调和”、“转化”甚至“统御”不同属性力量的特性,此刻点入,犹如在沸腾的油锅中滴入冷水,又像是在精密而脆弱的平衡中投入了一颗石子,瞬间引发了连锁反应!
“果然有效!”刘云轩心神一振。他赌对了!这新领悟的力量,源自他冒险“容墨”、“研墨”,试图理解和转化道伤的过程,虽不成熟,却恰是这种混乱聚合体的“克星”!
“砚老!助我!”刘云轩虚影长啸,不退反进,主动冲向墨灵核心,同时将自身对莲心界的掌控权、对混沌青莲的感应、乃至与苏婉、林念源、所有莲心界生灵那份坚韧不屈的羁绊与信念,化作纯粹的精神力量,毫无保留地传递给砚老。
“小友……你……”砚老感受到那磅礴而纯粹的信念加持,萎靡的气息猛地一涨,砚台光影青光大盛,暂时抵住了墨灵的侵蚀。
“以此信念为火!以此新生之力为引!炼化此獠,重定砚心!”刘云轩虚影在墨灵核心前停住,双手虚抱,那缕灰蒙蒙的力量被他催发到极致,化作一个微小的、不断旋转的灰色漩涡,散发出奇异的吸引力。他不再攻击,而是……“吸引”!
吸引墨灵内部那因他力量介入而紊乱、冲突的四种道伤之力!如同在混乱的羊群中放入一头领头羊(尽管这头羊还很弱小),引导它们相互冲撞、消耗!
墨灵发出痛苦的嘶吼,庞大的身躯剧烈扭曲,内部光影乱窜,秩序、红尘、窃道、信毒四种力量失去平衡,开始疯狂地彼此攻击、吞噬。它的气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不稳定、衰弱。
“就是现在!砚老,镇压!炼化!”刘云轩虚影厉喝,自身那缕心神在巨大压力下已开始涣散,但他眼神依旧锐利如刀。
砚老岂会错过这千载难逢的良机,怒吼一声,砚台光影猛然膨胀,化作一方遮天蔽日的青色古砚,砚池倒扣,散发出无穷吸力与炼化之光,将剧烈内讧、气息大衰的墨灵整个笼罩进去!
“不——!吾乃万道之痕……吾是不灭的……吾要吞了你们……”墨灵发出绝望而不甘的咆哮,在青色砚光中左冲右突,却因内部力量自相残杀,难以凝聚,被砚光一寸寸压制、炼化。它的形体开始崩解,化为最精纯的、却依旧充满混乱属性的道则碎片与本源之力。
但这些碎片与力量,并未被砚老直接吸收,而是被刘云轩以最后心力维持的那个灰色小漩涡牵引、吸附过去。灰色漩涡如同一个奇特的“熔炉”或“过滤器”,将这些混乱的力量碎片吞入,剧烈旋转、研磨。刘云轩虚影闷哼连连,心神剧痛,这过程如同将他放在磨盘上碾压,但他死死坚持。
终于,灰色漩涡猛地一滞,随即,一缕比之前凝实、明亮许多的灰白色气流,缓缓从漩涡中心飘出。这气流依旧蕴含秩序、红尘、窃道、信毒四种特质,却不再混乱冲突,而是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动态的平衡,甚至……隐隐有了一丝“秩序下的变通”、“真情中的明悟”、“借鉴而非窃取”、“坚定而非盲从”的、更为中正平和的意蕴!虽然极其微弱,却是一个全新的、更高的起点!
“成了!”刘云轩虚影露出如释重负却又无比疲惫的笑意,随即再也维持不住,骤然消散。那缕新炼出的灰白气流,自动飘向砚老。
砚老所化的青色古砚光影,毫不犹豫地将这缕灰白气流吸入。霎时间,砚身上那些漆黑的裂纹,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灰白气流浸润、修复。裂纹并未完全消失,而是变成了淡淡的、如同天然石纹般的灰色痕迹,仿佛道伤留下的疤痕,却不再具有侵蚀性,反而成了砚身古朴道韵的一部分。砚老萎靡的气息飞速恢复,甚至比之前更加凝实、深沉,那新生的、属于莲心砚的、包容并蓄的“器韵”正在增强。
外界,随着砚台核心处的剧变,缠绕刘云轩身体的墨痕触手猛地僵直,随即如退潮般缩回莲心砚。刘云轩体表那些诡异纹路也迅速淡化、消失。左眼中的漆黑如潮水般退去,重新恢复清明,只是瞳孔深处,似乎多了一丝历经磨砺后的、更深沉的灰暗底色。他闷哼一声,喷出一口带着点点黑气的淤血,气息骤降,虚弱到了极点,但眼神却明亮无比。
莲心砚剧烈震颤,表面乌光与青光交替闪烁,最终,青光彻底压制了乌光,占据了主导。砚身那些墨痕依旧存在,但不再狰狞欲滴,而是如同浸入石质的天然纹理,虽显斑驳,却与砚台本身浑然一体,甚至为其增添了几分沧桑古意。砚池中心,那团混沌氤氲恢复了旋转,颜色不再是纯黑,而是变成了混沌中带着点点灰白光晕的奇异色泽,气息也变得中正醇和了许多。
“小友……大恩……”砚老疲惫却充满感激的声音在刘云轩心间响起,“此番……因祸得福,老夫不仅稳固了灵体,还因你那奇异之力,初步融合炼化了部分道伤痕迹,器韵更上一层……此砚,已非单纯界魂之器,更添了几分……包容转化、淬炼万道的气象。”
刘云轩虚弱地笑了笑,心神传念:“砚老无恙便好。此劫……暂渡。那道伤墨灵……”
“已被镇压炼化,其核心混乱意识已散,残留的道则碎片与本源之力,被你那奇异之力初步调和,成了砚台的……‘墨胆’基石。假以时日,或可成为此砚一大臂助,可汲取、转化、储存外道之力,反哺此界。”砚老解释,语气带着不可思议,“小友方才所用之力,玄妙无比,似是源自道伤,却又超脱其上,有调和、转化、乃至统御之能……此道,老夫闻所未闻。”
“侥幸悟得皮毛,称不上道。”刘云轩心中回应,他此刻心神损耗巨大,体内更是千疮百孔,急需调养。但他知道,危机尚未完全解除。
果然,莲心砚虽然初步稳定,墨灵被镇压炼化,但莲心界四方残留的道伤痕迹并未根除,只是失去了源头呼应,暂时平静下来。天空的道鸣残痕、大泽的红尘之蚀、灵山的窃道之痕、村民心中的信毒之种,依旧如附骨之疽,缓慢侵蚀着世界。
而且,方才的剧烈动荡,莲心砚气息的突变,以及刘云轩那新悟出的、能引动道伤内乱的神秘力量波动,恐怕已经再次引起了虚空中那些存在的注意。这一次,可能不仅仅是之前那四方势力,或许还有更深远、更不可测的目光,被吸引而来。
苏婉和林念源见刘云轩吐血,急忙上前,却被刘云轩抬手止住。他勉力坐直身体,看向二人,又看向远处担忧望来的村民们,声音沙哑却清晰:“我无大碍,静养即可。砚台之危暂解,墨灵已伏,道伤反噬已被引回砚中镇压。然界内道伤犹存,外敌环伺更甚,不可松懈。”
他目光扫过天地四方,最后落回手中光华内敛、却气息已然不同的莲心砚上,缓缓道:“此次劫难,亦是机缘。墨灵虽恶,其力却实。砚老融合其力,此砚威能当有提升,或可助我等更快祛除、转化界内道伤。而我……”
他顿了顿,内视己身。虽然重伤,神魂与道基都因强行“容墨”、“引劫”而受损严重,但经历这番生死淬炼,尤其是最后在砚中引动道伤内乱、初步炼化出那缕灰白气流,他对于“道伤”、对于“异力”、对于“调和”与“转化”,有了前所未有的深刻认知。那缕灰白气流虽微,却像一颗种子,在他道基深处扎下了根。
“我需要闭关,梳理所得,修复道伤。”刘云轩看向苏婉与林念源,目光沉重而托付,“界内之事,暂由二位主持。稳住民愿,调和天地,监控道伤变化,警惕外敌来袭。若有事……以砚为凭,唤我。”
苏婉与林念源重重点头,眼神坚定。他们知道,刘云轩这次闭关,非同小可,不仅关乎他自身恢复,更关乎他能否真正掌握那新生的、可能对抗甚至利用道伤的力量。
刘云轩不再多言,手握莲心砚,身影缓缓沉入混沌青莲之下,与莲根融为一体。青莲垂下亿万清辉,将其笼罩,隔绝内外。他要借青莲本源、莲心砚新生之力,以及自身不屈道心,彻底消化此次劫难所得,修复道基,并尝试将那缕灰白气流的种子,培育成真正的、属于自己的崭新道途。
莲心界暂时恢复了平静,但每个人都清楚,这平静之下,暗流更加汹涌。道伤未除,外敌窥视,而他们的界主,正在生死边缘,进行着另一场更为凶险的蜕变。
天穹之外,无尽虚空的深处,几道原本淡漠注视的目光,似乎微微波动了一下,投来一丝更深的探究。而在那目光无法触及的更幽暗之地,隐约有更为古老、更为庞大的阴影,轻轻翻了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