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掩体的硝烟散尽,枯萎的藤蔓如同怪物的尸骸,散发着腐朽的气息。苏晓被紧急送回医院,她的精神状态极不稳定,但身体并无大碍。那个作为“灰域”核心的老者连同巢穴一起化为飞灰,没有留下任何可供辨认的痕迹。赵伟则如同人间蒸发,在混乱的力场崩溃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净室”团队撤回了市局。随着“灰域”信号的消失,城市的各种异常数据逐渐恢复正常,市民们对刚刚经历的“降噪”现实毫无察觉,生活依旧按部就班。但专案组每个人的心头,都压着一块更重的石头。
对手展现出的技术层级再次刷新了认知。从顾永年的数字永生,到“灰域”的现实改造,这已经远远超出了传统犯罪甚至恐怖活动的范畴,触及了人类对自身和世界认知的边界。
对那名老者身份的追查毫无进展。他的面容特征在数据库中没有匹配,其使用的技术来源更是成谜。那些奇异的、兼具生物和金属特性的藤蔓,经过化验,其dNA序列混乱不堪,含有多种已知和未知生物的基因片段,并嵌入了非自然的硅基结构,这绝非当前科技水平能够制造。
“像是……生物工程与纳米技术、甚至某种我们不了解的地球化学过程结合的产物。”材料学家给出了一个近乎科幻的结论。
陆时再次将目光投向顾永年留下的那本古籍和那些支离破碎的日记。顾永年提到了“渡鸦社的古籍提供了线索”,提到了“维尔贝克镜厅”,也提到了自己需要“更直接的通路”。他是否也只是某个更古老、更庞大传承的……发现者和继承者之一?而非真正的源头?
那个地下巢穴的老者,或许才是更接近源头的存在?一个真正活过了漫长岁月,掌握了某种禁忌知识的“遗产继承者”?
“查所有与顾永年生前有过接触的、研究冷门历史的学者,尤其是那些关注古代神秘结社、失落科技和……非主流地质学、生物学理论的专家!”陆时扩大了调查范围。
同时,他对“灰域”事件中城市系统被“优化”的数据进行了更深入的分析。发现这些优化并非随机,其背后隐含着一个极其复杂的数学模型,这个模型的核心假设,是认为现实世界存在一个“基础能耗”,而“灰域”的作用就是降低这个能耗,使系统运行在一种“超导”般的低阻力状态。
这听起来像是理论物理学的范畴。一个犯罪组织,为何会执着于降低现实的“基础能耗”?
就在陆时陷入更深的思考时,一个意外的访客通过层层关系,要求秘密见他一面。
来访者是一位年逾古稀、衣着朴素的老妇人,她自称姓墨,是已故民俗学者沈渊(那位记录了“渡鸦社”和西山公园事件的作者)的妹妹。她带来了一本沈渊生前未曾公开的、更加私密的笔记。
“我哥哥生前一直痴迷于那些神秘传说,”墨女士声音平静,带着岁月的沧桑,“他去世前一段时间,情绪很不好,说触碰到了不该碰的东西,还烧掉了大部分手稿。这本笔记,是他藏在我这里的,嘱咐我除非万不得已,不要交给任何人。”
陆时郑重地接过那本泛黄的笔记。里面的内容比之前发现的更加惊世骇俗。
沈渊在笔记中记载,他通过对“渡鸦社”符号和地方志的交叉研究,怀疑该组织并非单纯的精神信仰团体,而是一个自古至今、一直在秘密进行着某种“世界调律”活动的技术性结社!他们相信现实世界(他们称之为“显世”)是建立在一个不稳定的“基盘”之上,充满了“噪波”和“耗散”,而他们的使命,就是通过特定仪式和技术,对这个“基盘”进行“调律”和“加固”,以防止“显世”崩溃,回归“混沌”(他们理论中的万物本源,也是终极的虚无)。
笔记中还提到,“渡鸦社”内部对于“调律”的方式存在分歧。一派主张“渐进式调律”,利用风水、星象、地脉等自然力量缓慢施加影响(这或许对应着“巡林客”和南方林区的监测点);另一派则倾向于“激进式调律”,试图利用人造装置和技术,强行“降噪”和“定格”现实(这完美契合了顾永年和地下老者的行为!)。沈渊将后者称为“降格派”,并认为他们的做法极其危险,是在试图“扼杀世界的呼吸”,可能导致“显世”脆化,最终引发更彻底的崩塌。
笔记的最后一页,用颤抖的笔迹写着:
“彼等非为毁灭,实为‘拯救’,然其道至酷,视众生为薪柴,视万物为资粮。‘降格’若成,世虽存而实亡,如琉璃罩中之景,永失其魂。真正的‘渡鸦’……或在彼等之外……”
陆时合上笔记,久久无言。
沈渊的记载,为“渡鸦”的行为提供了一个匪夷所思,却又逻辑自洽的动机。他们不是简单的反社会疯子,而是一群持有极端救世理念的……技术神棍?他们认为自己在防止世界崩溃,而手段则是剥夺世界的“活力”和“不确定性”?
那个地下老者,就是“降格派”的当代核心?顾永年则是被其理念和技术吸引的继承者?
而沈渊提到的“真正的渡鸦”,又指的是什么?是那个主张“渐进调律”的派系?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墨女士,感谢您。”陆时郑重地对老妇人说道,“这份笔记,非常重要。”
老妇人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悄然离去。
陆时独自坐在办公室里,窗外是车水马龙、充满“噪波”的现实世界。此刻,这喧嚣和混乱,在他眼中竟然显得如此……珍贵。
“渡鸦”的威胁,从追捕连环杀手,到对抗高科技犯罪集团,再到如今,似乎演变成了一场关于世界本质和未来走向的……哲学与技术战争。
他拿起内部电话,接通了所有核心成员。
“通报最新情况。根据新获得的史料,‘渡鸦’组织可能分裂为不同派系。我们目前面对的是其中主张‘激进调律’的‘降格派’。其终极目标,可能是通过技术手段,将现实世界改造为一个低能耗、高秩序,但失去活力和可能性的‘静态存在’。”
“新的调查方向:一,追查‘降格派’残余势力,尤其是赵伟和其技术来源。二,寻找沈渊笔记中提到的,可能存在的‘渐进调律’派系或其他‘真正的渡鸦’的线索。三,加强对地球物理环境、量子背景的宏观监测,评估‘降格’尝试对现实结构的潜在长期影响。”
“我们的任务,不再仅仅是维护治安。而是……守护这个不完美,却充满生机的,‘嘈杂’的世界。”
电话挂断。
陆时知道,接下来的路,将更加艰难,也更加……超越常识。
“渡鸦”的遗产,远未被完全继承,也远未被彻底摧毁。而他们这些守护者,必须在这条认知的悬崖边上,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