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荒山如兽脊起伏。
五道身影在崎岖山路上疾奔,如惊弓之鸟,不敢有片刻停歇。身后,追杀之声如跗骨之蛆,紧咬不放,火把的光芒在远处林间闪烁,如同鬼眼。
风冷,月寒,人心更惶惶。
李寻欢护在林诗音身侧,目光如电,扫视着前方黑暗,耳中捕捉着身后每一丝动静。他的指尖始终扣着飞刀,冰凉的触感是他此刻唯一的安定。
林诗音呼吸急促,脸色苍白,却咬紧牙关,努力跟上步伐,不让自己成为拖累。她的目光不时担忧地望向李寻欢,更不时瞥向那个沉默的黑衣人——影十三。
影十三臂上的伤口仍在渗血,但他仿佛毫无知觉,身形依旧迅捷如风,短刺反握,警惕地断后。方才庙中他舍身救下林诗音那一幕,如同烙印,刻在每个人心中。
为何?
这个问题,像一根刺,扎在李寻欢心头,也扎在所有人心中。
谢颜的红裙在夜色中如一道飘忽的血痕,她的身法依旧轻盈曼妙,但眉宇间却笼罩着一层凝重。幽冥鬼姥的“索魂使”出现,意味着九千岁已动用了真正可怕的力量。她狐影门与此事牵扯多深?她自身又在图谋什么?无人知晓。
李慕白奔在最前,身形飘忽,步伐沉稳,仿佛对这荒山路径了如指掌。他默然领着路,目光深邃,无人知道这位“死而复生”的前尚书心中,究竟藏着多少秘密,布着多少棋局。
“这样逃不是办法!”谢颜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急促,“他们人多,熟悉地形,更有可能是驱赶我们进入更深的包围圈!”
李慕白头也不回,声音平静:“前方三里,有一处裂谷,地势险要,可暂阻追兵,也可反守。”
他似乎总能未卜先知。
李寻欢心中疑虑更甚。父亲对这片荒山为何如此熟悉?这绝非一个久居京城的尚书应有的知识。
但他没有问。此刻,问也无益。
奔行中,影十三忽然一个踉跄,速度稍缓。臂上伤口因持续发力,流血加剧。
林诗音下意识放缓脚步,欲言又止。
李寻欢目光微闪,默然递过一枚金疮药:“敷上。”
影十三一怔,看了李寻欢一眼,默然接过,迅速敷药包扎,动作麻利。整个过程,两人无一句交流。
又奔一程,前方果然出现一道深邃的裂谷,宽约数丈,深不见底,唯有一座残破的绳桥连接两岸,在风中摇摇欲坠。
“过桥!断桥!”李慕白低喝,率先掠上绳桥!
桥身剧烈晃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众人依次急掠而过!
李寻欢最后踏上桥面,反手数柄飞刀射出!
“坠星碎岩!”
飞刀并非射向追兵,而是精准斩向桥索与崖壁的连接处!
崩!崩!崩!
绳索应声而断!整座绳桥轰然垮塌,坠入深谷,良久才传来沉闷的回响!
追兵赶至对岸,火把光芒映照出一张张愤怒不甘的脸孔,却被天堑阻隔,一时无法逾越。
暂时安全。
五人于裂谷另一端默然调息,气氛却更加诡异。
隔绝了追兵,却仿佛隔绝了最后一丝脆弱的联系。暂时的同盟,在寂静中显得岌岌可危。
谢颜忽然轻笑一声,目光却冰冷地投向影十三:“十三兄方才舍命救林姑娘,真是侠肝义胆。却不知…这是为何?”
问题,终于被摆上了台面。
影十三默然包扎着伤口,头也不抬:“顺手而已。”
“顺手?”谢颜笑声更冷,“索魂使的‘无影杀’从不失手,方才那一击,快、狠、准,若非十三兄早有预料,全力相救,林姑娘此刻已香消玉殒。这顺手…未免太巧了些。”
李寻欢的目光也锐利起来,指尖轻抚飞刀。林诗音更是脸色微白,下意识靠近李寻欢。
影十三沉默片刻,终于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林诗音脸上,那眼神极其复杂,有痛苦,有挣扎,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眷恋?
他忽然嘶声道:“我妹妹…名唤小蝶。三年前,被曹宏秘密抓捕,关押之处,唯有林姑娘…幼时曾随父拜访过的一处别院相似。”
他话语突兀,信息零碎,却如惊雷炸响!
林诗音娇躯一颤,失声道:“你…你是小蝶的哥哥?!那个…那个失踪的…”
她似乎想起什么,眼中充满震惊与怜悯。
影十三眼中痛苦之色更浓:“我查了三年,才查到一丝线索。曹宏以我妹妹要挟,命我夺钥灭口。但我真正的目的,是救她!”他猛地看向林诗音,“林姑娘,你或许…是唯一知道那别院具体所在,且有理由接近的人!我不能让你死!至少…在找到我妹妹之前不能!”
真相,竟如此残酷而曲折!
他救她,非为情义,非为同盟,而是为了另一个被困的女子,为了渺茫的救赎希望!
李寻欢心中震动,看向林诗音。林诗音眼中含泪,用力点头:“我记得那地方!小时候父亲带我去过,在城西…很隐蔽…我…我可以带你去!”
一种奇异的联系,在原本敌对的两人之间建立。
谢颜默然看着,眼波流转,不知信了几分。
李慕白则始终沉默,仿佛早已洞悉一切。
然而,就在此时——
“嗤!”一声极轻微的笑声,从不远处的密林中传来!
“好一出感人肺腑的戏码…”声音飘忽不定,充满讥诮,“可惜,戏…终归是戏。”
随着话音,林中缓缓走出三人。
为首者,灰衣布鞋,面容平凡,唯有一双眼睛,亮得可怕,仿佛能看透人心。
他身后两人,一左一右,气息沉凝,竟似不在那“索魂使”之下!
“读心师…司马晦!”谢颜脸色骤变,声音竟带上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惧,“你…你竟也投靠了九千岁?!”
司马晦微微一笑,笑容却令人毛骨悚然:“谢姑娘,狐影门的‘千面幻术’,在老夫眼中,不过是孩童把戏。”他的目光扫过影十三,“还有你,影十三。你妹妹…根本不在那所谓的别院。那不过是曹宏让你乖乖卖命的饵料罢了。她早已…”
他故意顿住,欣赏着影十三瞬间惨白的脸色和剧烈颤抖的身体。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李慕白身上,笑容更深:“李老尚书,好精妙的‘金蝉脱壳’,好深远的布局。可惜…你千算万算,却算漏了一点…”
他缓缓抬起枯瘦的手指,指向李慕白怀中那个毫不起眼的布囊。
“九千岁要的,就是你怀中那真正的‘黑箱’吧?那里面藏着的,才是足以让他死无葬身之地、足以掀翻这朝堂的真正东西!”
“你假死脱身,抛出假饵,引得江湖纷争,不过是为了掩盖它的存在,为了争取时间…可惜,你终究还是带着它出来了。”
一言出,石破天惊!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于李慕白怀中那个看似普通的布囊!
李寻欢心头狂震,猛地看向父亲!
李慕白默然如山,但微微收缩的瞳孔,却证实了这最可怕的猜测!
迷雾,似乎被狂风吹开一角,露出的,却是更狰狞、更残酷的真相!
杀机,并未远离。
反而更深,更沉,更迫在眉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