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台上人头攒动,返乡学生的喧闹声与列车鸣笛交织成冬日的交响。苏婉宁踮起脚尖在攒动的人潮中张望,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结。
忽然,一双手轻轻接过她手中的行李,低沉熟悉的嗓音在耳畔响起:
“在找谁?”
她惊喜回头,撞进顾淮含笑的眼眸。他穿着深灰色便装大衣,肩头落着未化的细雪,发梢还带着室外的寒气。
“等你啊,冷不冷?”
她伸手替他拂去肩上的雪花,指尖触到他微凉的大衣布料。
他凝视着她冻得泛红的脸颊,声音低沉温暖:
“看到你,这一路的寒意都散了。”
说着,他已利落地将她所有的行李都接了过去。他宽厚的手掌稳稳握住所有重量,空出的另一只手,再自然不过地牵起了她。
墨绿色的列车在银装素裹的原野间穿行,车轮与铁轨碰撞出规律的节奏。硬卧车厢里暖意融融,苏婉宁靠窗坐着,望着窗外飞逝的雪景出神。
顾淮见她双脚不时轻轻摩挲,便俯身将她冰凉的脚小心捧起,搁在自己膝上,又用大衣的下摆仔细裹好。
他掌心温厚,透过棉袜传来令人安心的暖意。
“顾淮……”
她犹豫着开口,声音轻得像耳语。
“你父母……会喜欢我这样的姑娘吗?”
他正低头剥着橘子,橙黄的果皮在他指间绽开,清甜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闻言他抬起头,眼底漾起了然的笑意:
“路上一直不说话,原来是在担心这个?”
见她抿着唇,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围巾流苏,他将一瓣饱满的橘肉递到她唇边:
“我妈要是见到你,不知道要多欢喜。”
看着她乖乖吃下橘子,他继续慢条斯理地剥着白色橘络。
“至于我爸……”
他故意顿了顿,直到她忍不住抬眼望来,才含笑说:
“他年轻时在江南待过七年,最爱那边的风土人情。听说我要带个江南姑娘回来,特意嘱咐我别忘了带只盐水鸭。”
苏婉宁望着这个细心为她暖脚的男人,忽然觉得这个冬天,其实很暖。
列车在纷飞大雪中缓缓驶入京都站。鹅毛般的雪片密密麻麻地落下,站台上已是银装素裹。
出站口处,一个身着整齐军装的年轻战士快步迎上前来,利落地立正敬礼:
“顾连长!辛苦了,车已经在外面备好。”
吉普车碾过积雪的长安街,最终驶入一处静谧的大院。庄严的哨兵、整齐的苏式小楼,处处透着不同于市井的肃穆氛围。
车刚在院中停稳,楼门便应声而开。一位系着藏蓝色围裙的妇人快步走出,发间已见银丝,步履却依然轻快。
看见顾淮时,她眼中顿时漾开笑意,待目光落在他身旁的苏婉宁身上,那笑意更是盈满了眼角眉梢。
“妈。”
顾淮上前轻轻拥抱母亲。
“阿姨好。”
苏婉宁微微躬身。
秦淑仪立刻握住她的双手,触手只觉冰凉,不由心疼地拢在掌心呵了口气:
“这孩子,手冻得跟冰块似的!快进屋暖暖。”
说着便拉着苏婉宁往屋里走,竟把儿子忘在了雪地里。
顾淮望着母亲迫不及待的背影,无奈地摇头轻笑,拎起行李默默跟上。雪花落在他肩头,却掩不住唇畔那抹温柔的弧度。
客厅里暖意融融,顾维安正坐在沙发上翻阅文件,听见脚步声,他目光先在儿子身上停留片刻,随即温和地落在苏婉宁身上。
“顾伯伯好。”
苏婉宁恭敬地问候。
“嗯,路上辛苦了,坐。”
顾维安的声音洪亮有力,带着军人特有的干脆利落。
秦淑仪正忙着往茶杯里添热水,顾淮很自然地接过茶壶:
“妈,让我来。”
他熟练地烫杯、斟茶,动作行云流水。
趁着母子二人在厨房准备茶点的间隙,顾维安将文件轻轻放在茶几上,忽然开口:
“上周的演习总结我看了。”
他目光如炬地看向儿子。
“你对红方坦克集群的迂回战术,分析得不够透彻。特别是第二阶段的侧翼包抄,你的应对方案太保守了。”
苏婉宁心头微微一紧,不由看向顾淮,却见他神色从容:
“您说得对,那里的分析确实不够深入。主要是推演第三天,蓝方突然加强了电子干扰强度,超出了我们战前的所有预估,这才打乱了原有的判断节奏。”
“这不能成为借口。”
顾维安语气虽严厉,眼底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战场局势瞬息万变,真正的指挥员,必须随时准备好应对各种突发状况。”
“是,我记住了。”
顾淮身姿挺拔如松。
苏婉宁安静地坐在一旁,目光在父子二人之间轻轻流转。
在这个军人世家里,那些说不出口的关切,都化作了沙盘上的推演;那些深藏的牵挂,都藏在了每一次战术的探讨中。
铁血之下,自有柔情。
这时,秦淑仪端着刚出炉的梅花糕走来,清新的甜香瞬间冲淡了客厅里严肃的气氛。
她嗔怪地看了丈夫一眼:
“大过节的,又在这里讨论你的战术。婉宁第一次来,别把孩子吓着了。”
顾维安轻咳一声,严肃的表情稍稍缓和。
晚饭后,秦淑仪从书房抱出一本厚重的相册。翻开扉页,一张泛黄的照片映入眼帘——七八岁的顾淮穿着按比例缩小的军装,绷着小脸站在父亲身旁,神情竟与身旁的顾维安如出一辙。
再往后翻,是少年时的他趴在坦克履带上,双手轻抚着冰冷装甲,眼里的光芒比午后的阳光还要炽热。
“这孩子从小就是个倔脾气。”
秦淑仪指尖轻点一张照片,眼里漾满笑意。
“十二岁那年和他爸下棋输了,一声不吭跑到训练场,对着沙袋练到深夜,手上磨得全是水泡也不肯停。”
顾淮轻咳一声,耳根微红:
“妈,这些陈年旧事就别提了。”
“哟,还知道害臊了?”
秦淑仪打趣地看了儿子一眼,转头亲切地拉住苏婉宁的手。
“你别看他爸整天板着脸,心里可惦记着你们呢。知道你们要回来,特意嘱咐食堂留了最好的五花肉,说要给你做他最拿手的红烧肉。”
一直坐在旁边看报的顾维安把报纸翻得哗哗响,头也不抬地沉声道:
“净胡说。”
虽然语气依然严肃,那微微发红的耳根却泄露了他真实的心情。暖黄的灯光下,报纸后微微上扬的嘴角若隐若现。
苏婉宁将手中的茶盏轻轻放下,迎上秦淑仪含笑的目光,声音温婉却坚定:
“阿姨,顾淮也常跟我提起伯伯。他说小时候每次考了满分,伯伯就会亲自下厨,那是他记忆里最好的奖励。”
她说着,目光转向报纸后的身影。
“这次来得匆忙,只带了家乡的盐水鸭和一点茶叶,希望伯伯阿姨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