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队长这才从文件堆里抬起头,扶了扶眼镜:
“哦,大学生女兵啊。那都是好苗子,一般直接留在师部、团部机关,或者通讯、后勤这些技术岗位。”
他看了眼孟时序,了然地一笑,语气十分笃定:
“放心,基本不会分到作战单位。都是宝贝,心疼还来不及,哪能让她们来跳伞?身体也吃不消啊。”
孟时序闻言,唇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眼底一闪而过的放松快得几乎无法捕捉。他顺手拿起桌上的烟盒,娴熟地弹出一支叼在唇间。
“这样最好。”
他“嚓”地划亮火柴,跳动的火苗映亮他幽深的眼眸片刻,随即被升起的青白色烟雾笼罩。
他吸了一口,让语气混着烟雾一同吐出,显得格外随意:
“女孩子嘛,安安稳稳坐在机房,接接电话、维护维护设备,挺好,既安全又妥当。”
他状似无意地弹了弹烟灰,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今年这批特招兵的分配名单,应该已经下来了吧?”
“名单是有。”
赵大队长在抽屉里翻找着。
“不过详细的分配去向,得等新兵连结束了才能最终确定。怎么,有认识的人?”
孟时序眸光在烟雾后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他将烟灰轻轻点进烟灰缸,语气轻淡:
“随便问问。”
虽未问出苏婉宁的具体去向,但既在常规分配范围内,他便放心大半。
她那样的人,应该在窗明几净的机关机房,做着技术保障之类的清闲工作,总归是安全的。
他在心里盘算着,等名单最终确定,非得亲自去她单位“看看”不可。
一个顶尖学府的博士,国家未来的科研苗子,跑来当兵……
她这脑袋里究竟装的什么主意。
烟雾在肺里转了个圈,他缓缓吐出。不过转念一想,这样也好。
部队历练两年,圆了她的从军梦,也不至荒废学业。
待她服役期满,年纪也正好……
“报告!”
响起的清亮报告声,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孟时序的思绪。
他骤然回神,心底竟泛起一丝罕见的狼狈,他竟然站在走廊上,想着那些为时过早的事。
太远了,想得太远了。
他深吸一口气,将所有旖旎念头强行压下。现在最关键的是找到她,必须尽快。
只有看着她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他才能感到一丝安心。
他绝不能像顾淮那样无能。
口口声声喊着什么“身心皆付”,可连人都留不住,护不全。
孟时序眼底闪过一丝冰冷的讥诮。顾淮根本不懂,真正的付出从来不是挂在嘴上的空话。
他面无表情地整理好军装,将所有翻腾的情绪彻底锁回心底,大步踏入阳光。光芒落在他肩章上,流转着金属般坚不可摧的光泽。
当晚,月华如水银泻地,将整个训练场照得一片清冽。
苏婉宁准时来到后操场,心下已做好了被操练到脱层的准备。出乎意料的是,沈墨并没有直接命令她跑步。
“先把那套拳打一遍。”
他抱着手臂站在月光下,挺拔的身影被拉出一道长长的剪影,声音平静无波。
苏婉宁明白过来,随即依言摆开架势。经过这段时间的练习,她的五禽戏已不像最初那般生涩,一招一式虽称不上行云流水,却也初具形态。
只是打到“熊晃”这一式时,沈墨忽然叫停:
“停。”
他几步走到她身后:
“发力点错了。”
苏婉宁身形一僵,没想到啊,这位沈连长还能看懂她的“五禽拳”,行家啊!
“看好了。”
他在她身后摆出同样的起手式。他的动作带着军体拳特有的利落刚劲,虽不如她的套路流畅,却精准得可怕,仿佛能撕裂空气。
“重心沉到这里。”
他的手掌虚按在她后腰,一股沉稳的力量感透衣而来。
“用这里发力,而不是你的手臂。”
苏婉宁依言调整,果然感觉原本滞涩的动作顺畅了许多。
她惊讶地发现,沈墨虽然不懂内息运转的奥妙,但对人体力学的理解堪称登峰造极。他总能一眼看穿她动作里冗余的部分,并找到最直接、最凶狠的发力轨迹。
“你是怎么做到的?”
她忍不住追问,气息因方才的调整还有些微喘。
“拆解。”
沈墨退开一步,月光勾勒出他利落的下颌线。
“就像拆解战术动作一样。你这套拳法里,藏着很多实用的发力技巧,只是被太多不必要的‘形’包裹住了。”
他站定,目光如炬地看着她:
“记住,万变不离其宗。无论招式名称多花哨,所有拳术的最终目的都只有一个——能打人,能保护自己。做不到这两点,就是舞蹈。”
接下来的训练完全出乎苏婉宁的预料。
沈墨没有再让她盲目加练体能,而是像拆解武器一样,将她“五禽戏”的每个动作都掰开揉碎,从纯粹的力学角度分析如何更省力、更高效,以及……
如何更具杀伤力。
“看这个‘熊晃’。”
他再次示范,动作刚猛简洁,肩背力量瞬间爆发。
“表面是晃,实则是靠体重前压,撞进对方怀里,破坏重心。”
他让苏婉宁对着沙袋试了一次。
“不对。冲击的瞬间,重心要放低,像根钉子扎进地里。不是用手推,是用你的整个身体重量往前‘砸’。”
他用手掌压住她的肩背,引导她感受那种下沉的力道。
“想象你不是在打拳,是在破门。用这里。”
他的手指点了点她的腰腹核心。
“作为力量的轴心,腿蹬地,转胯,送肩,力量一节节贯通出去,最后从拳头爆发。”
他又指着“猿提”的动作:
“这一下,提膝可以变成顶心肘,护头的手可以变成格挡后顺势锁喉。招式是死的,人是活的。”
月光下,苏婉宁按照他的指导,一遍遍重复着被拆解、重塑后的动作。汗水浸湿了她的作训服,但她的眼神却越来越亮。
她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那些古老招式背后所蕴含的、冰冷而高效的战斗逻辑。
沈墨的话在她脑中回响——
“能打人,能保护自己。”
这不再仅仅养生拳术,而是真正属于战士的语言。
月光下,苏婉宁浑身蒸腾着热气,作训服早已被汗水浸透。汗珠顺着发梢不断滴落,在脚下的沙地上晕开深色印记。
她微微喘息,感受着肌肉酸胀中涌动的新生力量。
沈墨负手而立,冷峻的目光如精准的标尺,丈量着她每一寸肌肉的颤动。
“今晚就到这。”
他声音平稳,听不出半分疲惫。
“以后每晚这个时间,准时到这里来,如果迟到,你知道后果的。”
苏婉宁立马站直,敬了个很标准的军礼。
“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