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城在望。
隐虚舟无声无息地切开稀薄的云气,将下方那座盘踞在大地之上的雄城轮廓,一点点拉近。三十年岁月,并未在城墙上留下太多斑驳,依旧是记忆里那般,由巨大的青灰色条石垒砌,沉默而坚固。只是城内那原本熟悉的街巷脉络,似乎也添了些陌生的支线,楼阁高了,也密了。
张生静立舟头,山风拂动他玄色法袍的衣角,猎猎作响。元婴中期的灵压被他刻意收敛,沉在丹田紫府,如深潭之水,波澜不惊。唯有眼底深处,一丝极淡、几乎难以察觉的金芒,如同深水下游弋的鱼儿,偶尔一闪而过。
脚边,一团银白色的影子动了动。冰霰,那只冰晶灵豹,将毛茸茸的脑袋从他小腿边抬起,冰蓝色的眼眸好奇地俯瞰着下方越来越近的城池,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带着雀跃的“呜呜”声。它身上的寒气不经意间散逸,让舟头边缘凝结出一层薄薄的白霜。相较于它那终日蜷在灵兽袋里,除了必要的警示几乎像个死物的同胞兄弟银夜,冰霰显得过于活泼和外向了。
张生伸手,揉了揉冰霰顶心那簇尤其柔软的绒毛,触手冰凉,却奇异地带着一丝依赖的暖意。冰霰舒服地眯起眼,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掌心。
隐虚舟并未在城门口降落,而是径直飞临城西那片连绵起伏、灵气明显浓郁许多的建筑群上空——张氏家族府邸。飞檐斗拱,亭台楼阁,在晨曦与灵雾的掩映下,世家沉淀出的气度。
舟身微微一顿,旋即化作一道流光,被张生收起。他身影一闪,已悄然落在府邸正门前的青石广场上。值守的族人先是一惊,待看清他面容,尤其是感受到那即便收敛也依旧令人心折的深沉气息后,立刻露出狂喜与敬畏交织的神情,一边忙不迭地躬身行礼,一边已有人飞奔向内府通传。
“少族长回府!”
“是长族长!少族长回来了!”
消息像投入静湖的石子,迅速荡开涟漪。不多时,族中主干人物几乎尽数迎出,簇拥着他,穿过一重又一重的院落门廊。热情洋溢的问候,探究打量的目光,络绎不绝。
“生儿,真的是生儿!” 略显激动的声音传来,人群分开,一位身着素雅锦袍,发髻梳得一丝不苟,面容依稀可见旧日风华,眼角却已爬上细密纹路的妇人,在侍女搀扶下快步走来。正是他的母亲,云璃。
张生脚步一顿,望向母亲。三十年不见,母亲老了。并非容颜的衰败,而是一种精气神上的损耗,那双曾明亮温婉的眸子,此刻盛满了过于复杂的东西,喜悦是有的,但更深处的,是挥之不去的忧虑,沉甸甸的,几乎要满溢出来。
“母亲。” 张生上前,执住云璃伸来的手。触手微凉,带着轻微的颤抖。
云璃紧紧抓住他的手,力道大得有些意外。她仰头看着他,目光在他脸上细细逡巡,像是要确认这并非幻影。周围族人的喧闹恭贺声,她仿佛充耳不闻,只是看着他,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极轻极轻的声音,几乎只有气音,传入张生耳中:
“生儿……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她的视线张生的面容。
“呜——嗷!”
并非平日的撒娇或嬉闹,而是一声压抑到极点的、从喉咙深处挤出的低吼!充满了极度警惕,甚至……一丝惊惧!
与此同时,一股尖锐的冰寒意念透过主宠契约强行涌入张生脑海——那是冰霰的感知,它感应到了!
咀嚼声!
黏腻,湿濡,带着骨骼被碾磨、血肉被撕扯的细微响动,沉闷地,规律地,透过厚厚的土层与阵法阻隔,隐隐约约,却又无比清晰地,回荡在冰霰远超常人的感知里,也透过契约,狠狠凿在张生的心神之上!
张生面色不变,拢在袖中的手指却倏地收紧。
周围的族人依旧笑语喧哗,几位长老抚须含笑,正斟酌着语句,外出的收获,修为稳固与否,可曾得了什么罕见的天材地宝、上古传承……
唯有母亲云璃,在冰霰低吼的瞬间,抓着他的手又是一紧,眼中的忧虑骤然化作了一片深不见底的惊惶。她似乎……也知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