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渊开口了。
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黄河水绕汉宫墙,河上秋风雁几行。”
开篇两句,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一股苍凉的,自千年之外吹来的风。
那风里,有边关的雁,有北方的黄河。
皇帝环汔脸上的笑意,更盛了些。
忠顺王端着酒杯,手停在半空。
六皇子环苁那双滴溜溜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异样的光。
冯渊的声音,没有停。
“客子过壕追野马,将军弢箭射天狼”
最后两句,如平地惊雷。
将前面所有,化作了冲天的渴望与杀气。
何等豪迈,何等壮阔。
只有一句决绝的断言!
这哪里是在写诗?
这分明是在请战!
是在向皇帝,向这满朝的王公贵族,递上一份用血写的军令状!
“好!”
二皇子猛地一拍大腿,将酒杯重重顿在案上。
酒水四溅。
“好一个‘ 将军弢箭射天狼'!”
酒宴继续,气氛却变了。
敬向冯渊的酒杯,多了起来。
冯渊来者不拒,却也只是浅尝辄止。
他感到一道目光,温润,却又带着探究,一直落在他身上。
他转头看去。
北静王水溶,正举着一杯清茶,对他遥遥一敬。
这位以贤明和风雅着称的年轻郡王,脸上带着如沐春风的笑。
冯渊举杯回敬。
不多时,水溶竟亲自走了过来。
“国公爷,真是惊才绝艳。”水溶的声音,像他的茶一样,清澈温和。
“改日,不知子深可否赏光,到小王府上一叙?”
“王爷相邀,岂敢不从。”冯渊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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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北静王府。
没有国公府的气派,也没有王侯府的威严。
处处是修竹奇石,流水长廊。
透着一股江南园林般的精致与风雅。
冯渊到时,水溶正在一处水榭中抚琴。
琴声叮咚,如山涧清泉。
见他来了,琴声戛然而止。
“子深来了,快请坐。”
水榭中,已经坐了几个人。
冯渊认出了几人。
贾琏正拿着一串手串,跟身边的贾蓉低声炫耀着什么。
贾蓉一脸谄媚地听着。
贾宝玉则坐得离他们远远的,手里捧着一本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六皇子环苁,也赫然在座。
他看见冯渊,只是笑着点了点头,并未起身。
冯渊的目光,从这些人脸上一一扫过。
最后,落在了角落里一个正大声划拳行令的胖子身上。
那胖子穿着一身俗气的金钱蟒袍子,脖子上挂着一串硕大的蜜蜡珠子。
满面油光,酒气熏天。
正是薛蟠。
他身边,还坐着几个帮闲的清客,正拍着手,为他叫好。
“好!薛大爷好酒量!”
“再来一碗!”
薛蟠喝得兴起,一把脱了外袍,露出里面的肥肉。
“来!谁敢跟爷喝!”
他的目光,在屋里横扫,带着一股蛮横的挑衅。
当他看到冯渊时,愣了一下。
因为冯渊,正在看他。
那目光,很静,很冷。
像猎人,在打量一头已经落入陷阱的野猪。
薛蟠被他看得心里有些发毛。
他跟这个人,不认识。
可那眼神,却让他浑身不自在。
“你瞅啥?”薛蟠仗着酒意,一拍桌子,指着冯渊。
“看什么看?没见过你薛大爷喝酒?”
满座皆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了过来。
贾琏的脸色,白了。
水溶脸上的笑容,也淡了几分。
“文龙,休得无礼。”
“这位,是燕国公。”
薛蟠一听,酒醒了一半。
燕国公?
那个在北边杀人如麻的活阎王?
他脖子缩了缩,气焰顿时消了下去。
可冯渊,却站了起来。
他一步一步,朝薛蟠走了过去。
薛蟠被他身上那股无形的煞气,压得喘不过气。
他下意识地想往后退。
“国……国公爷……”
“我……我喝多了……”
冯渊在他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他忽然笑了。
“薛大爷,是吧?”
他的声音,很温和。
薛蟠连忙点头。
“是,是,小的薛蟠。”
“我观你面相,有些意思。”冯渊伸出手,像是在端详一件玩物一样,看着薛蟠的脸。
薛蟠一动不敢动。
冯渊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看你这身子骨,倒也结实。”
“想来,是能挨几顿打的。”
薛蟠以为他在讽刺他莫名其妙挨得几顿打。
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这话,是咒他,也是在羞辱他。
“你……”
“子深。”水溶站起身,打了个圆场。
“文龙他性子憨直,又喝多了酒,你何必与他一般见识。”
六皇子环苁,也端着茶杯,笑眯眯地看着。
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冯渊收回目光,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
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薛蟠却像是被当众扒光了衣服,羞愤交加。
他想发作,却又不敢。
只能端起酒碗,将那一腔邪火,混着酒,狠狠灌进肚子里。
席间,水溶与六皇子,有意无意地,与冯渊攀谈。
说的,都是些风花雪月的闲事。
问他北境的风光,问他塞外的民俗。
冯渊有问必答,滴水不漏。
既不亲近,也不疏远。
只是他的目光,总会若有若无地,飘向薛蟠。
那目光,像一根看不见的针,一下一下地,扎在薛蟠心上。
让他坐立难安。
酒宴散时,已是深夜。
冯渊第一个起身告辞。
水溶亲自将他送到门口。
“子深,今日之事,还望不要放在心上。”
“王爷说笑了。”冯渊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他说完,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夜色里。
水溶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去的方向,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他的身后,六皇子环苁走了出来。
“哎~”环苁轻声道,“这头狼,怕是不好养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