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厂人马虽暂退,那无形的杀机却如附骨之疽,更沉更冷地压在刑部衙署上空。凌云鹤心知,尚铭的退却绝非放弃,而是暴风雨前短暂的死寂。周显的反扑绝不会仅止于官方施压,那被擒的刀疤脸,便是悬在头顶的利刃,随时可能引来更阴狠的灭口手段。
不能再等!必须抢在所有人前面,将铁证呈于御前!
“裴远,备马!从后巷走!”凌云鹤决然道,声音急促却不失冷静。他迅速将几份最关键的证物——那份临摹的河道图、碑文抄录、刀疤脸的供词画押副本以及那枚玄铁令牌——用油布仔细包裹,贴身塞入怀中。
“大人,东厂定然在外布有眼线!”裴远急道,一边示意手下牵来骏马。
“顾不得许多了!你留守此处,务必保住那凶犯性命!在我回来之前,任何人,无论持何种令谕,不得提人!若遇强攻,可……”凌云鹤目光一厉,“可凭武力周旋,但尽量拖延,勿使事态彻底激化!”
“末将明白!大人万事小心!”裴远重重点头,眼中满是担忧。他知道,凌云鹤此行,无异于独闯龙潭。
凌云鹤不再多言,翻身上马,一抖缰绳,骏马如离弦之箭,冲出刑部后巷。
果然,刚出巷口,侧面屋顶便响起一声尖锐的呼哨!几条黑影如夜枭般扑下,刀光直劈马腿!
“唏律律!”骏马惊嘶人立。
凌云鹤早有预料,身体紧贴马背,左手猛地一扬,一把铜钱激射而出,带着破空之声,精准地打向那几名杀手持刀的手腕!
“噗噗”几声闷响,夹杂着痛呼,刀势一滞。凌云鹤趁机一夹马腹,骏马奋力前冲,撞开一人,朝着皇城方向疾驰而去!
“追!”身后传来气急败坏的吼声。更多的黑影从街巷阴影中冒出,紧追不舍。箭矢嗖嗖地从耳畔掠过。
凌云鹤伏低身体,控着马在清晨稀疏的街道上左冲右突,利用街角、牌楼躲避冷箭。他的心沉静如水,目光锐利地扫视前方,计算着最短路径。马蹄声在空旷的街道上炸响,如同擂动的战鼓。
追兵越来越近,甚至有骑手从岔路包抄而来。一支弩箭擦着他的肩头飞过,划破了青衫,带来一阵火辣辣的痛楚。
不能停!绝不能在此被拦下!
前方已是皇城禁苑范围,寻常百姓早已绝迹,高耸的宫墙在望!但追兵也愈发疯狂,似乎不顾一切也要将他留下。
就在此时,斜刺里突然冲出一辆运送夜香的粪车,慢悠悠地挡在了路中央,那刺鼻的气味弥漫开来。追兵的马匹顿时受惊,嘶鸣着人立而起,阵型大乱。
凌云鹤不及细想,猛催坐骑,从那粪车旁险险掠过。就在交错的一瞬,他瞥见那推车的老翁抬起浑浊的双眼,极其快速地对他做了一个“向前,左拐”的手势!
是友非敌!?何人安排?
此刻无暇深思,凌云鹤依言猛拉缰绳,冲入左侧一条狭窄的巷道。这条巷道竟直通皇城一处专供杂役、宦官行走的偏门!
宫门守卫显然已被惊动,数名禁军持戟上前厉声呵斥:“宫禁重地!何人纵马狂奔!下马受缚!”
凌云亥勒住马,气喘吁吁,肩头血迹渗出。他高举手中那面宪宗亲赐的临时令牌,朗声道:“本官凌云鹤,奉圣命查案,有十万火急之情,需即刻面圣禀报!速速开门!”
那令牌在微熹晨光中泛着冷硬的光泽。守卫队长验看令牌,又看向凌云鹤身后远处追来的、见状迟疑停步的黑影,脸上露出犹豫之色。宫规森严,但钦差令牌和眼前官员的狼狈情状又不似作假。
正在僵持间,宫门内快步走出一名中年太监,面白微胖,眼神精明,穿着司礼监随堂太监的服色。他扫了一眼门外情形,尖细着嗓子道:“吵什么?惊扰了宫闱,你们有几个脑袋?”
守卫队长连忙躬身禀报。
那太监目光落在凌云鹤身上,上下打量一番,又看了看他手中的令牌,慢悠悠道:“原来是凌大人。杂家似乎听干爹提起过您。您这是……”
“高公公,”凌云鹤认出此人是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振的干儿子之一高禄,立刻接口,语气急促而凝重,“下官确有泼天大的要事需立刻面奏圣上,迟恐生变!事关朝廷体统,社稷安稳,还请公公行个方便,代为通传!” 他特意加重了“泼天大”和“社稷安稳”数字。
高禄小眼睛眯了眯,又瞟了一眼宫外那些逡巡不去的黑影,脸上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凌大人说得如此严重,杂家倒不好阻拦了。只是陛下此刻是否起身,是否得空……”
“公公!”凌云鹤上前一步,压低声音,语气近乎恳切,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焦灼,“若因延误致使圣听蒙蔽,奸佞逍遥,他日事发,你我皆担待不起!公公深得王公公信任,必是通达之人!”
高禄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他沉吟片刻,终于点了点头:“罢了,凌大人一片忠心,杂家就冒一次险。您随杂家来,但能否见到陛下,杂家可不敢保证。”
“多谢公公!”凌云鹤心中一松,立刻下马,随高禄快步进入宫门。
厚重的宫门在身后缓缓闭合,将外面的一切杀机与喧嚣暂时隔绝。宫内甬道深长,红墙高耸,晨曦透过檐角,投下冰冷而肃穆的光影。
凌云鹤跟着高禄,脚步匆匆,穿过一道道宫禁,怀中那叠证物如同烙铁般滚烫。他知道,这只是第一步,宫墙之内,并非坦途,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而此刻,宪宗皇帝的态度,将决定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