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纪委大楼那间专属的、隔音效果极佳的会议室内,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块。
沙瑞金坐在主位,脸上早已没了常委会上的“沉痛”与“疲惫”,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静和期待。
他的目光如同鹰隼,牢牢锁定在刚刚走进来的田国富身上。
田国富依旧穿着那身一丝不苟的深色夹克,
表情平静得像一潭深水,看不出丝毫波澜。
他走到会议桌旁,没有寒暄,没有客套,只是将那个普通的公文包放在桌上,发出轻微的“叩”声。
“沙书记。”田国富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起伏,“您要的东西,我带来了。”
沙瑞金的指尖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旋即被他沉稳地按在桌面上。他缓缓吸了一口气,再开口时,声音已经听不出一丝波澜。
“田书记辛苦了。希望这东西,值得我等了这么久。”
“它值得。”田国富的回答简短而肯定。
他打开公文包,从里面取出的并不是厚厚的文件,而是一个小巧的、看起来有些年头的便携式录音播放器,以及一份仅有几页纸的、打印出来的文字转录稿。
“这是……”沙瑞金的目光瞬间被吸引。
“七年前,十一月三号晚上,江畔茶舍,‘听雨轩’包间。”田国富报出了一个精确的时间地点,然后按下了播放器的播放键。
一阵沙沙的电流声后,两个清晰的、略带失真的人声传了出来。
其中一个声音,沉稳温和,带着学者般的儒雅,赫然是高育良!
而另一个声音,则显得更加年轻和急切一些。
【年轻声音】:“……,赵立春这次调任京城,虽然明升暗降,但他在汉东经营这么多年,树大根深,我们是不是……”
【高育良声音】(轻笑):“树大根深?根烂了,树再大也得倒。立春同志……步子迈得太大,有些东西,沾上了就甩不掉了。上面这次是下了决心的。”
【年轻声音】:“那……我们之前和赵家那些……”
【高育良声音】(打断,语气转冷):“记住,没有什么‘我们和赵家’。只有正常工作往来,明白吗?所有不该留的东西,都要处理干净。特别是同伟那边,你让他尤其要注意,他那个公安厅长位置敏感,经不起查。”
【年轻声音】:“是,我明白。可是,万一……万一上面查起来,有些账目恐怕……”
【高育良声音】(沉默片刻,声音压得更低):“账目是死的,人是活的。关键不在账本上写了什么,而在于……谁能说话,谁不能说。有些事情,到了必要的时候,总要有人站出来承担责任的。这也是为了大局嘛。”
录音到这里,高育良的声音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下。虽然没有明说,但那份暗示和冷酷,透过小小的扬声器,清晰地刺入沙瑞金的耳膜。
播放器停止了。
会议室内死一般的寂静。
沙瑞金的呼吸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滞,瞳孔骤然收缩。
他伸手取过那份文字转录稿,目光如刀般迅速掠过纸面——内容与录音完全吻合,末尾附有技术部门出具的初步鉴定意见:
“音频文件未经发现剪辑处理痕迹,声纹比对高度吻合(高育良)”。
“好……好……好。”
沙瑞金缓缓吐出三个好字,每一个字都像裹着沉甸甸的分量。他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唯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几乎无法捕捉的精光,锐利得骇人。
“高育良!你终于还是让我抓住尾巴了!好一个‘为了大局’!好一个‘总要有人站出来’!”
这录音太致命了!它清晰地展现了高育良在赵立春倒台前夕,如何指示手下切割关系、销毁证据,甚至暗示可以找替罪羊!
这完全符合“包庇”、“纵容”、“对抗组织审查”的定性!尤其是那种冷静到近乎冷酷的权谋算计,一旦公开,足以彻底摧毁高育良精心维护的儒雅正直的形象!
田国富静静地注视着沙瑞金,目光在他脸上细微地停留了一瞬。那双阅人无数的眼睛试图穿透对方此刻的表现,却如同望进一片深不见底的静潭。
田国富微微垂下视线,将一切审度掩藏在恭谨的沉默之下。
“这东西……你怎么拿到的?”沙瑞金猛地抬头,目光锐利地看向田国富。
田国富似乎早就料到有此一问,从容答道:
“当年调查赵立春案时,偶然截获的。当时……时机不成熟,而且内容涉及面太广,出于稳定考虑,被暂时封存了。如今,是它该重见天日的时候了。”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符合田国富一直以来的“中立”人设和纪委工作的复杂性。
沙瑞金心中最后的一丝迟疑似乎终于消散。他将那份转录稿握在手中:
沙瑞金缓缓起身,目光沉静地看向田国富,语气沉稳而有力:“国富同志,这份材料很关键,辛苦了。”
他指尖在转录稿上轻轻一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有了这个,高育良、陆则川,和他们那个所谓的‘汉大帮’……也是时候该彻底清算了。”
田国富微微欠身:“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如何处理,还请沙书记决断。”
“立刻!立刻形成正式报告!”沙瑞金目光如炬,斩钉截铁地说道:
“以省纪委的名义,不!以你田国富个人的名义,直接上报中央纪委!同时抄报省委常委会!是时候让所有人都看清楚,他们一直推崇的高育良,究竟是何等面目了!”
“沙书记,”田国富谨慎地提醒,“此事事关重大,程序上是否应当……”
“没有时间再斟酌了。”沙瑞金抬手打断,目光冷澈而决绝,
“夜长梦多!必须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你立刻去办!用最加密的渠道!我要在二十四小时内,看到京城的反应!”
“是。”田国富不再多言,将播放器和材料收好,微微颔首,转身退出会议室。他的步伐依旧沉稳,不见半分波澜。
沙瑞金独自留在会议室里,面色平静如常,只有指尖在桌面上极轻地敲击了两下,泄露出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悸动。
他缓步走到窗边,俯视着楼下渺小的车流与人迹,目光深沉似水。
一种掌控全局的冷静在他眼底蔓延开来,取代了所有可能外泄的情绪。
“高育良……陆则川……”他低声念出这两个名字,语调平稳,甚至带着一点难以捉摸的悠长,仿佛不是在宣泄恨意,而是在审视两枚即将被推入终局的棋子。
而他并不知道,就在田国富走出纪委大楼、坐进自己车里的时候,拿出另一部手机,发出了一条极其简短、经过多重加密的信息:
“货已送达。引爆倒计时开始。”
信息的接收端,隐藏在京城某个不为人知的深处。
核弹,已然出鞘。
它的目标,真的是高育良吗?还是说,这仅仅是更大风暴的开端?
汉东的天,似乎在这一刻,骤然变得更加阴沉压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