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实初衣不解带,守在外间随时候命,每隔一刻钟便进去查看一次脉象,调整用药,或用温水为弘昭擦身物理降温。
沈眉庄更是寸步不离地守在榻前,握着儿子滚烫的小手。
她不停地用温帕子擦拭孩子的额头、手心、脚心,一遍又一遍,仿佛不知疲倦。
往日那个清冷自持的惠妃消失不见,此刻她只是一位心碎无助的母亲。
甄嬛也一直陪在一旁,帮着安抚眉庄,指挥宫人。
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弘昭身上的高热终于开始缓缓退去。
虽然依旧低烧,呼吸却平稳了许多,沉沉地睡去了。
温实初再次诊脉后,疲惫的脸上才露出一丝宽慰:“娘娘放心,六阿哥的高热已退,惊厥不会再发作。”
沈眉庄悬了一夜的心这才稍稍落下,浑身一软,几乎站立不住。
她看向温实初,眼中充满了无尽的感激,千言万语哽在喉头,最终只化作一句:
“温大人,多谢你……”
温实初连忙避开她的目光,低下头:“此乃微臣分内之事。”
晨光熹微中,他提着药箱躬身退下,背影疲惫却挺拔。
沈眉庄望着他离去的方向,久久没有收回目光,心中百感交集,酸涩难言。
她转回身,轻轻抚上儿子终于不再滚烫的额头,一夜的惊心动魄化作无声的泪水,悄然滑落。
第二日下了早朝,雍正便到储秀宫来。
弘昭经昨夜一番折腾,此刻正沉沉睡着,小脸依旧没什么血色,呼吸却平稳了许多。
听闻皇上驾到,沈眉庄强撑着起身。
她一夜未眠,发髻微松,眼底带着浓重的青黑,连唇上都失了血色,只穿着一身素净的常服出来迎驾。
她依礼深深下拜,声音沙哑:“臣妾恭请皇上圣安。”
雍正看着她这副模样,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抬手道:
“起来吧。朕听闻六阿哥昨夜病了,现下如何了?”
沈眉庄起身,垂着眼帘,回道:
“劳皇上挂心。弘昭昨夜忽起高热,来势汹汹,现下热已退了大半,刚刚睡沉了。”
“太医怎么说?”雍正的目光越过她,向内室方向扫了一眼,并未移步进去。
“温太医昨夜入宫诊了脉,说是小儿急惊风。”
沈眉庄只平淡地陈述结果,“用了针,服了药,说是已无大碍,后续需好生调理。”
雍正闻言,微微颔首:
“既如此,便好生照料。朕已吩咐太医院,需要什么珍稀药材,直接去取用便是,务必要让六阿哥尽快康复。”
“臣妾谢皇上恩典。”沈眉庄再次敛衽行礼,姿态恭顺。
雍正目光在沈眉庄憔悴不堪的脸上停留了一瞬,终是道:
“你也要顾惜自身,看着气色不好。”
“是,臣妾知道了。”沈眉庄低眉顺目地应道。
待雍正起驾离开,沈眉庄走回内室,坐在儿子的榻边。
轻轻握住那只微凉的小手,贴在自己脸颊。
她早不甚在意她这位夫君的行径,此刻只求弘昭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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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昭病后第三日,皇后轻车简从,驾临春禧堂。
剪秋与绘春随侍在侧。
皇后仪态依旧端雅雍容,眉间却凝着一抹恰如其分的忧色。
沈眉庄与安陵容闻讯疾步出迎。
皇后和婉道:“都起来罢。本宫听闻六阿哥前几日病势汹急,心中实在难安,特来瞧瞧。”
语毕,她步履从容,径自走向内室。
见乳母正坐于榻边喂弘昭进药,皇后轻轻叹了一声:
“几日不见,小脸竟清减了这许多,教人看着心揪。幸得上天庇佑,渡过了这一劫。”
她回头温言对沈眉庄道:“你也要好好将养,照顾孩儿最耗心神。”
沈眉庄垂首应道:“劳娘娘挂心。”
皇后于正殿上首落座,如同闲话家常般,细细问起弘昭病中详情与所用汤药。
沉吟片刻,她蹙眉缓声道:
“只是六阿哥此番病得突兀,症候又来得急……依本宫看,倒不如请钦天监也来看一看,或能察知是否另有缘故。”
随即吩咐绘春,“去,请钦天监正使季惟生大人过来一趟。”
不过多时,钦天监正使季惟生躬身入内,大礼参拜后,垂首恭禀:
“微臣夜观天象,见帝星紫微光华虽盛,然旁有煞气萦绕,其势直冲东方苍龙七宿中之幼星位。此象主后宫将有新生儿与年幼皇子气相冲克,尤不利于序齿居长的幼子安康。”
沈眉庄袖中的手微微一颤,弘昭当夜险象环生的模样瞬间浮现眼前,她脸色白了三分。
“娘娘的意思是……”她声音微涩,似是不敢尽信,又无法全然不信。
皇后面泛忧色,语气沉重:
“孩子生病,自是调养不慎之故。然天象已显,恐非空穴来风,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一旁安陵容似被这突如其来的论断击中,身子一晃,竟扑通一声直直跪倒在皇后面前,未语泪先流,声音里充满了惊惶与无助:
“皇后娘娘!嫔妾腹中骨肉尚未降生,怎会……怎会克害到六阿哥?这教嫔妾如何自处?”
皇后心中得意,面上却立刻浮现痛惜之色,忙弯腰亲自去扶:
“快起来!天象示警,乃是天命,岂能归咎于你?万万不可如此哀恸,仔细伤了身子和你腹中的孩儿!”
安陵容却执意不起,仰起一张梨花带雨的脸,泪水涟涟地望定皇后,哀声恳求:
“娘娘!嫔妾不愿连累六阿哥,也不忍自己的孩子尚未出世便背负这等名声!求娘娘慈悲,指条明路吧!”
她这番悲切哭求,字字句句皆落入皇后彀中。
沈眉庄默立一旁,并未立即言语,只将担忧的目光投向内室方向。
俨然一位心系爱子、忧思难解的慈母。
此时,季惟生又适时躬身开口:
“启禀皇后娘娘、惠妃娘娘、柔嫔娘娘。天象虽显凶兆,然留一线生机。若能将新生儿交由命格极为贵重尊荣之人抚养,以其周身祥瑞贵气压化煞气,非但可转危为安,还能福泽兄弟,相辅相成。”
安陵容闻言,眼泪落得更急更凶,哀声道:“这……这岂非要嫔妾骨肉分离?”
沈眉庄立刻接口,语气决然:
“若果真如此,为保万全,臣妾愿待开春后,便将弘昭送至阿哥所由嬷嬷们照料。”
皇后忧心道:“可是如此……无异于坐实了柔嫔腹中之子妨害六阿哥之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