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眉庄原本一直垂首默默听着,沉浸在自身的悲愤与无力中。
此刻却不由得抬起了头,重新审视着眼前的曹琴默。
记忆里的曹琴默,是华妃身边那个精于算计的谋士,是深宫中为了自身和女儿苦心经营的嫔妃。
可此刻的她,眼神里只有一种物伤其类的悲悯,和一个母亲对天下女子可能遭受同样命运的本能恐惧。
她不再仅仅是顺嫔,更是一个感同身受的女人。
沈眉庄的声音带着哭后的沙哑,却多了一份劝慰:
“你的心意,我与陵容都明白。只是此事……已是圣心独断,板上钉钉。你尚有温宜公主要照料,实在不必再自涉险境,平白牵连自身。”
曹琴默却缓缓摇头,目光坚定:“惠妃娘娘,你难道还不明白吗?前日可以是朝瑰公主,今日可以是莞妃,那明日,为何不能是你我?为何不能是我们的温宜、静姝?为何不能是这天下间任何一个女子?”
她深吸一口气,“我力量微薄,但若什么都不做,我良心难安。我只想……做点什么,哪怕一点点。”
安陵容静静地听着,心中震动。
她伸出手,轻轻握住了曹琴默因激动而微凉的手指。
本欲说些什么,但此刻,脑海中一直盘旋的那丝不对劲感骤然清晰。
皇后!
是了,从始至终,皇后都太过安静了。
连曹琴默都能听闻的风声,执掌凤印、统摄六宫的皇后,怎可能对这和亲之事一无所知?
更何况,依照宫规礼制,嫔妃出降、公主和亲这等大事,纵由皇上圣心独断,一应仪程筹备,也理应由中宫皇后亲自操持。
可如今,风暴将至,皇后那边却纹丝不动,平静得如同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
以皇后乌拉那拉宜修的心性手段,对甄嬛遭遇如此灭顶之灾,岂会只是冷眼旁观?
难道她会认为甄嬛已毫无威胁,不屑于落井下石?
不。
安陵容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寒意,随即化作一声无声的冷笑。
皇后绝非仁善隐忍之辈,这反常的寂静,只怕比任何疾风骤雨更为可怕。
她非但不是旁观者,极有可能,早已是那只在幕后悄然推动这一切的黑手。
念及此,一个模糊却大胆的计划在安陵容脑中迅速成形。
她看向仍处于激动与茫然中的曹琴默,轻声开口道:
“姐姐若真想做些什么,眼下,倒真有一事,或可一试。”
曹琴默和沈眉庄都看向她。
“姐姐不妨……去求见皇后娘娘。”安陵容缓缓说道。
曹琴默闻言,脸上顿时写满了惊讶与不解:
“皇后?柔妃娘娘,你我不是不知道皇后娘娘的为人,她怎会在此事上出手相助?”
这无异于与虎谋皮。
安陵容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我知道。正是因为我们知道,才更需要你去这一趟。”
曹琴默虽然依旧一脸茫然,完全猜不透安陵容的意图,但看着对方那笃定而清澈的眼神,她最终还是咬了咬牙,重重点头:
“好!我听你的。”
待曹琴默的身影消失在宫道尽头,沈眉庄立刻拉住安陵容的手,焦急又疑惑地问:
“陵容,你究竟卖的什么关子?皇后那边,避之唯恐不及,为何还要让曹姐姐去自投罗网?”
安陵容转身,低声对沈眉庄说道:
“姐姐,你不觉得吗?从始至终,皇后都太过安静了。”
她顿了顿,声音冷了几分,“既然她这么安静,我们就让她……不得不‘再安静’一段时日。”
沈眉庄闻言,细细思量,渐渐明白了安陵容的用意。
这不是去求援,而是去投石问路,甚至,是去打草惊蛇。
在这盘看似无解的死局里,安陵容正试图撬开一道缝隙,去窥探那更深处的黑暗。
.
曹琴默去了长春仙馆求见皇后。
不出安陵容所料,不过半个时辰,曹琴默便回来了,带回了皇后一番“深明大义”的训诫。
皇后言道,和亲之事关乎国体,乃皇上圣心独裁,身为后宫妃嫔,当谨守本分,体恤君父,岂可因私情妄议朝政?
一番冠冕堂皇的话,将曹琴默堵得哑口无言,只得悻悻而归。
安陵容听闻,只轻轻捻着帕子轻笑。
皇后这番做派,看似公正严明,实则欲盖弥彰。
她越是急着撇清,越是显得心虚。
“既然皇后娘娘要‘谨守本分’,那我们便让她好好‘守’着。”
安陵容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转头便吩咐浮金,“去,请祺嫔过来一趟。”
瓜尔佳文鸳近来正闲得发慌,当即便来了。
本是早不愿见皇后那张永远端着架子的脸,但一听是去给皇后添堵,顿时来了精神。
做坏事她总是格外积极。
听完安陵容的低语,她眼睛一亮,拍手笑道:
“妙啊!我这就去!”
说罢,她一溜烟便跑向了长春仙馆。
到了院门,也不等通传,扑通一声便跪倒在地,扯开嗓子便哭嚎起来: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您可要为莞妃娘娘做主啊!”
守门的太监宫女都吓傻了,试图阻拦,瓜尔佳文鸳却不管不顾,只一个劲儿地叩首哭诉。
明着为甄嬛喊冤,实则是在皇后最看重的“规矩”和“体统”上吐口水。
景仁宫的染冬急忙出来,脸色铁青地想将她拉走,瓜尔佳文鸳却像钉在了地上,哭得更加大声:
“皇后娘娘母仪天下,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姐妹受难吗?您开恩啊!”
如此闹剧,在接下来的两日里,又上演了数次。
瓜尔佳文鸳变着法儿地去哭诉,时而凄婉,时而激愤,搅得长春仙馆鸡犬不宁。
皇后端坐在内殿,听着外面一声高过一声的“冤屈”,气得指尖发颤,恨不得立刻叫人将这蠢货拖出去乱棍打死。
可她不能。
瓜尔佳文鸳看似愚蠢的举动,恰恰将她架在了火上烤。
最终,在瓜尔佳文鸳又一次“惊天动地”的哭嚎后,长春仙馆终于传出了消息:皇后娘娘头风旧疾发作,需静心调养,即日起闭门谢客。
这正中安陵容下怀。
她立刻以协理六宫的身份,无比关切地派了温实初前去为皇后诊治,并私下嘱咐:
“温大人,皇后娘娘凤体关乎国本,务必‘悉心’调理,让娘娘这病……‘好生’将养一段时日。”
温实初立刻领会其中深意,开的方子自是稳妥又“对症”,确保皇后的“头风”短期内绝无痊愈之可能。
皇后一“病”,固伦公主出嫁的一切仪程、妆奁打理之事,便顺理成章地落在了协理六宫的安陵容等人肩上。
沈眉庄见安陵容竟真将皇后逼得“称病不出”,心中稍定,但依旧忧虑:
“陵容,你揽下这差事,究竟有何打算?难道真要亲手操办嬛儿的……”
后面的话,她不忍说出口。
安陵容屏退左右,握住沈眉庄的手,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
“皇后躲起来,我们才好行事。此行路远山高,危机四伏,护送仪仗的人选,至关重要。”
“你想举荐谁?”沈眉庄追问。
安陵容微微一笑,吐出的名字却让沈眉庄心头一震:“果郡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