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固伦公主已有两月身孕”一行字映入眼帘时,她捻着佛珠的手猛地一顿,呼吸亦是微微一滞。
太后长长舒出一口气,声音低沉而缓重,带着病中的沙哑:“皇帝……这是你的血脉,爱新觉罗的皇嗣。”
雍正下颌紧绷,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是。”
太后继续道:“天家血脉,断无流落在外,认贼作父之理。我大清皇室子嗣本就艰难,此乃上天所赐,关乎国本,必须迎回。”
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皇帝,“但和亲之盟,天下皆知,若骤然毁约,准噶尔必兴兵犯境,朝廷将陷于不义之地。皇帝,此事……两难啊。”
她语重心长,点出了核心的矛盾又将最终的决断权,稳稳地交还给了雍正。
雍正站起身,在榻前踱了两步,猛地驻足。
他背对着太后,望向窗外被风雪模糊的天地,声音冰冷如铁:
“既然进退皆是死局,和亲已不可能,那就战!”
他倏然转身,眼中燃烧着破釜沉舟的火焰:
“不仅要接回皇嗣,更要借此天赐良机,一举荡平准噶尔,永绝后患!”
太后凝视着皇帝杀伐决断的背影,缓缓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雍正眸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凌厉取代,他对着一直屏息跪伏在地的苏培盛沉声下令,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
“传朕口谕,即刻召张廷玉、鄂尔泰,速至养心殿见驾!要快!”
“嗻!”苏培盛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起身,几乎是弯着腰小跑着退了出去。
雍正回身,语气沉凝:
“请母后安心静养,前朝之事,儿子自会处置。”
说罢,他不再多言,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踏入殿外漫天风雪之中。
寿康宫重新恢复了寂静,只闻更漏滴答。
太后却再无一丝睡意,她靠着引枕,手中那串温润的佛珠被她捻动得越来越急,越来越快。
养心殿内。
张廷玉与鄂尔泰等人应召匆忙赶来,官袍上还沾染着未及拍落的雪屑。
他们尚不知发生了何等惊天动地的大事,但见皇上脸色铁青,眼神锐利如刀,便知非同小可。
雍正屏退了所有闲杂太监宫女,将那份已被攥得微皱的密报重重掷于御案之上,声音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
“看看吧!朕的骨血,大清的皇嗣,岂容沦落番邦,认贼作父?!和亲之事,即刻作废!朕决议发兵,不仅要接回公主,更要踏平准噶尔,以儆效尤!”
几人急忙阅看,越看越是心惊。
张廷玉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道:
“皇上,皇嗣事关国本,确绝不能流落在外。然……隆冬用兵,天时、地利皆不在我,粮草转运更是难上加难,若仓促出兵,恐……”
“无碍!”鄂尔泰厉声打断,他身为武将,更能体会这份急迫,“皇上,正因是寒冬,准噶尔绝料不到天兵天降!皇嗣在外,多耽搁一日便多一分危险!此战,必须打,而且要快、要狠!”
“鄂尔泰所言,正是朕意!”
雍正一掌击在舆图上,目光如炬,“朕不要万全,朕要的是快!是奇袭!是让摩格措手不及!必须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把人给朕抢回来!”
殿内的商议进入了白热化。
最终,一个结合了政治考量与军事冒险的精密方案迅速成型。
雍正亲自定策。
“授天津总兵沈自山为抚远大将军,赐王命旗牌,统西路一万五千精骑,全部双马配置,携半月干粮,轻装简从,弃重炮而多备弓弩火器。出嘉峪关后,不惜代价,沿此路……”
他的手指重重划出一条险峻的路线,“翻越雪山,绕开正面防线,直扑伊犁!朕不管用什么方法,二十日内,必须兵临城下!”
“立刻!以八百里加急密旨通知果郡王!告诉他,皇嗣为重!令他务必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公主安危,设法周旋,并在大军抵达时,作为内应,打开城门!”
“臣等遵旨!”张廷玉与鄂尔泰齐声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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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陵容正在调制新香,听得王德禄难掩激动的禀报,手中的香匙“哐当”一声落在案上。
她先是一怔,随即,一股难以言喻的喜悦如同暖流般瞬间冲遍四肢百骸。
“太好了!”她也顾不得什么仪态,立刻起身,“快,备辇,去储秀宫!”
储秀宫内,沈眉庄恹恹地歪在榻上,神情郁郁,连弘昭在一旁玩耍也难得引起她多少兴致。
见安陵容几乎是脚步带风地进来,脸上是按捺不住的喜色,她微微撑起身子,疑惑道:
“陵容?何事如此欣喜?”
安陵容挥退左右,坐到她榻边,紧紧握住她的手,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眉姐姐!天大的好消息!嬛姐姐……她有身孕了!”
沈眉庄猛地睁大了眼睛,原本黯淡的眸子瞬间被点燃。
她反手死死抓住安陵容的手臂,指甲几乎要掐进去:
“真的?!陵容,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皇上已经下旨,派沈伯父为抚远大将军,发兵西北,接嬛姐姐回朝!”
沈眉庄泪水瞬间涌出,与安陵容紧紧拥抱在一起,两人又哭又笑。
激动过后,沈眉庄擦着眼泪,又是欣慰又是好奇地看着安陵容:
“陵容,你真是料事如神!你如何早早便看出王爷与嬛儿彼此有意?又如何能断定……他们定能珠胎暗结,借此破局?”
这其中的关窍,她细细想来,只觉得安陵容仿佛有一双能窥破天机的眼睛。
安陵容心中苦笑,暗道,我岂能不知!
重生一世,最大的感觉便是,该出生的孩子一个都不会少。
该私通的人……也一个都跑不掉。
这冥冥之中的命数,有时当真由不得人不信。
但她面上却丝毫不露,只是抿唇一笑,说得云淡风轻:
“姐姐谬赞了。我不过是旁观者清,见王爷那般情意,藏是藏不住的。至于子嗣……”
她顿了顿,语气更加柔和,“这便是嬛姐姐自身的福泽与命数了,上天终究不忍绝她之路。”
沈眉庄听她说得在情在理,巨大的喜悦已经淹没了细究的心思,只当是安陵容心细如发,又蒙上天庇佑。